从彭小莲导演献礼上海解放五十周年的电影《上海纪事》看上影变迁

第五代导演彭小莲去世,对于上影来说,可以视着一种特别的标志性的节点的事件。

彭小莲是曾经的上影人,但是,她自1989年到美国学习之后,于1996年回到国内,并没有回到上影体制内,她与上影只是合同式的合作关系。

但是奇怪的是,她却在1998年,为上影导演了电影《上海纪事》。

在影片片尾,特别地标明:献礼上海解放五十周年。

这一年,上影厂献礼上海解放五十周年的影片共有三部,除了彭小莲的《上海纪事》之外,另外两部电影分别是张建亚的《紧急迫降》与胡雪杨导演的《冰与火》。

而彭小莲的《上海纪事》是三部影片中,唯一一部直接表现上影解放全程的电影。在影片里,出现了一系列在之前的表现上海解放电影中曾经出现过的重大历史节点,如解放军进入上海之后睡在街头的不扰民场景,陈毅接管上海政府的场面,整个电影几乎就是一部从独特的视角,来透视上海解放给这个城市带来巨大影响的纪实性影片。

可以看出,当时的彭小莲被上影委以重任,以一个女性导演的身份,承担了上影厂献礼片中的最为重要的一部电影的制作重担。

而从彭小莲被上影赋予了如此的重责,我们却可以洞见上影厂在那时候已经出现人才紧缺的隐忧。

上影的意图是很明显的,是希望彭小莲能以第五代的身份挑起上影风格传承的大梁。

《上海纪事》的剧本,是上影厂提供给彭小莲的,但是从2000年起,上影中止了提供剧本的计划经济行为。这也是彭小莲日后称她为什么总是自编自导的原因,因为2000年之后,上影厂滑入到不景气的低谷之中,过去支撑中国电影半壁江山的拍片动能,已经明显衰减。

2004年,上影上迎来了改制,之后,上影走上了另一条发展道路。

正是在2004年,上影厂迎来了新的合作伙伴,这就是贾樟柯。上影集团与贾樟柯合作始于2004年的《世界》。

这实在有一点奇怪。

当民营电影公司都把合作之手施向在票房上更有号召力的张艺谋、冯小刚的时候,上影却与剑走偏锋的贾樟柯建立合作关系,令人产生一种不可思议之感。

可以说,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日后的电影拍摄趋向,都是向谢晋模式靠拢,那就是注重运用好莱坞的拍摄方式,注重情节支撑,侧重戏剧动力,讲究镜头流动,营造真实情境,而上影厂却把以“反上影”风格的贾樟柯奉为座上宾,显示出上影的一种奇怪的突围路径。

也就是说,上影把自己的真实的传统置换出去,而把当年上影鄙视的风格流派引进到上影的核心层面。

上影也彻底地完成了自己的风格嬗变。

现在看一看上影的拍摄电影,会发现上影不求闻达于诸侯的淡定与超然,上影集团依然在拍摄电影,但它显然没有寄希望这些影片来赚钱。上影靠的是它的院线所带来的收益来维持它的改制成功的经验之谈,而制作的电影,甚至不愿意作过多的宣传,来引起它的反响。

比如,今年庆祝建国七十周年的献礼影片是阿来编剧的《攀登者》,之前,上影厂与阿来合作的是2014年拍摄的《西藏天空》,这部电影历时五年,号称投资4000万元人民币拍摄,但最终票房是1800万元,即使用脚算一下, 也知道这部电影亏损多少,但上影厂依然没有吸取教训,今年继续投拍阿来编剧的电影,可以想象,它的市场会带来什么样的回报。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阿来的编剧风格,实在不具备在电影市场上赢利的潜质。

可以看出,上影目前所做的事情,还继承多少上影的旧有风格。

而1998年的时候,彭小莲还被视着上影影像的忠实传人,让她担负起复原上海历史真实的电影主创。

而实际上,彭小莲与她的第五代导演同学相比,并不具备强大的再现历史的能力,这也是彭小莲的弱项所在。

她在上影厂,与谢晋很熟悉,而谢晋一度时期,也对她寄予厚望,但是她还是没有能够继续上影的优良传统。

所以彭小莲导演的《上海纪事》虽然获得了一系列奖项,但这部电影在上影的历史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地位。

《上海纪事》最大的不足,是剧本的先天不足。

当初提供给彭小莲的剧本,彭小莲就觉得难以拍成电影。

边震遐

这部电影的原作剧本是上影的退休编辑边震遐所写,但剧本内容太过庞杂,几乎把上海解放的相关事情,都一古脑地塞进了这部电影里,从电影的片名“纪事”,就可以看出,整个电影涵盖的空间还是非常博大的。

电影共计有场景192个,如果拍成电话的话,即使按一分钟一个场景,电影的长度该有多长?所以后来在电影公映时,署名在编剧边震遐的后边,还有蒋晓勤、张建亚、彭小莲的名字。

从这个名单中,可以看出,上影的衰败,首先是从编剧这一维度塌陷的。

我们可以看一下谢晋对编剧的重视。

当年,谢晋改编张贤亮的小说《灵与肉》的时候,请来的是著名作家李准。

李准的小说叙事语言功力不行,所以,李准虽然获得过茅盾文学奖,但在今天几乎被人们遗忘,不过,他的对话富有乡土气息,移到人物嘴里,很能丰满人物,谢晋看中了李准的长处,邀请他参与电影的编剧,就是让电影的人物说人话,所以李准编剧的电影,经过谢晋的影像再现,都很生动,接地气,具人气。

李准后来身体不好,谢晋拍摄《芙蓉镇》的时候,只能另请高明。

李准退隐后,目前影视编剧中,唯一与李准相仿的作家编剧就只剩下刘恒了。刘恒的语言叙事不行,所以,他也没有得到文学大奖的青睐,但他的语言对话生动,乡土俚语运用得煞有介事,所以颇受主旋律电影的欢迎。

再看看彭小莲拍摄献礼片的编剧,拿出来的一个剧本,完全是一个流水账,即使后来彭小莲对剧本进行大刀阔斧的精编,将场景合并同类项到四十多个,但依然无法改变整个电影中的流水账基调。

我们看看这个电影的片名,就会觉得它的“纪事”体的定调,就压根儿不像在人物刻画上作出什么样的努力,它从头至尾不过“纪事”了上海解放前后一些大事件,包括蒋经国上海打虎失败,金元卷的市场闹剧,直到建国后的敌特破坏,敌机轰炸,然后在这一大背景下,表现了一对情侣尾随着这些历史事件的情感反应。可以说,事件压倒了人物。

由于没有一个好编剧,所以,整个电影里的人物,都说着概念化的台词,缺乏真实情境下贴近现实的应有反应,造成整个电影的人物非常呆板概念化。

而电影的选择的视角,也呈现出一种追随时尚的上影通病。

《上海纪事》里,视角选择了一个从美国归来的角色,来观看上海解放前后的社会变迁。

这也许是上影厂把这部电影的导演权给予了彭小莲的原因,因为彭小莲刚刚也是从美国纽约大学学成归国。而值得注意的是,彭小莲在她1989年到1996年在美国求学、访学的七年期间,获得了在美国的永久居留权。

上影显然希望彭小莲这个洇染美国印象的第五代导演,能够把她重新回到国内的观察视角,平移到电影里的主体视角,也就是那个从美国归来、劝说自己的女友、奔往美国的记者角色身上。

这与《牧马人》中的人物几乎是截然相反的。

在《牧马人》中,谢晋的视角,坚守的是从西北归来的许灵均的视角,而从美国回来的父亲、刘琼扮演的角色,则是一个被审视的视角。

在彭小莲的《上海纪事》中,同样的扮演者刘琼,却改换了自己的站位,他与谢晋的电影里的角色,都是从美国回来的,但在《上海纪事》里,他成了一个观察者,也就是说,《上海纪事》与《牧马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电影里的视角,换成了一个来自美国社会的人。

这反映出九十年代的上影视角立场与视线的嬗变,就是企图以一个国际化的视野,来重新透视我们既往的历史。

而这种透视是否成功,后来的事实证明,恰恰是否定的。

因为这个视角的存在,让电影的叙事变得暧昧而游走,它提供了一个观察的视角,但没有提供内在的情感的波折,视角的力量超过了人物情感的深度,所以,影片里的来自于美国的记者,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观察了上海解放前后的一段纪事,但在情节的撞击上,却是浅薄的,单一的。

这也决定了《上海纪事》里的核心情感力量的不足。

再从画面上来看,电影也缺乏上影影片传统中的厚重感与沧桑感,群众演员在电影里就像没有灵魂的过江之鲫,承担的只是自行其是、各自为政的跑来跑去的活跃场面的混一顿盒饭的任务,他们丝毫不会关心影片里的核心人物在做什么。

彭小莲拒绝采用她的电影学院师兄们凝重的画面造型,所以,彭小莲对北电的学习经历,经常性地采取一锅端的否认性的忘却,而把她真正学会拍电影的起点,放在她在美国纽约大学的电影学习上,那么,在这之前她在上影拍摄的几部电影究竟是谁教会给她的?而她从美国学成回国之后,又为什么没有带来美国电影的先进技法?

我们感到的,只是彭小莲意图与她国内学习的电影学院拉开距离,以示她另有传承。但这落实到她的电影中,也就是她的一部表现历史往事的电影里,也没有给予电影带来更多的视效上的真实感。

即使她后来在《上海伦巴》中再次通过一对演员的情感经历,支撑起与《上海纪事》中那一段大体相当的时间段,依然没有为影片里的复现历史过往的质感,带来更多的视觉惊奇,所以,《上海伦巴》的反响更是微弱。

而上影车墩影视拍摄基地的简陋的布景与粗鄙的街景,也让上影影片的质感蒙受了更多的凄凉与凄清。

在所有的使用车墩影视基地背景的电影中,人物都必须放慢节奏,以适应基地那一段地面的孤陋寡闻所带来的行动与行驶的困难,而在这一区段中发生的诸如车辆追踪、人物追击的动作,都必须拿腔拿调、纠缠过多的无畏动作,才能局促地完成这一段时空中的画面填补,就像在室内跑步机上,必须做出强烈的跑步动作,才能应对没有运动前行的狭窄空间里的动作效果。

《上海纪事》里的一些发生在南京路上的外景场景,同样出现这样的粗鄙的毛病,人物在这个场景里,必须做宽幅的动作,才能应对单一乏味的背景的互动感需要。车墩恰恰成为上影电影影像偷工减料、投机取巧而带来的尴尬的同质化而遭人唾弃的一个活标靶。

而值得注意的是,《上海纪事》也是上影厂最后一部献礼上海解放的电影。

今年是上海解放七十周年,但上影集团没有一部电影反映这个伟大的历史节点。

有意思的是,倒是华谊集团拍了一部反映抗战题材的电影《八佰》,这个电影没有采用上影车墩影视基地,而是在苏州的一个影视园里,挖了一条比车墩基地里的苏州河更为宽广的同样是鱼目混珠的虚假河道,显然是意图撇开车墩基地给予上影电影带来的积重难返的负面视觉效应,这反映出,上影丢失传统的影像营造中,充分地让更多的电影制作人认识到这其中的症结所在。

而《上海纪事》叠印着的上影电影的种种不足与症结,在当时并没有看出有什么重大危害,但实际上,这些存在,正在逐渐蚕蚀着上影的传统与信誉,终于让上影的风格,在中国电影里消失了它曾经有过的辉煌。从这个意义上讲,《上海纪事》或许能够让我们管窥到上影衰败与沉沦的一个潜在的隐秘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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