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杨烁坐在我们的对面。话题是从近期热播剧《我们都要好好的》开始的,不知不觉聊了三个小时,聊成了他的十年过往。
在荧屏上,他是四道风,他是小包总,他是雷东宝,他是向前……
在荧屏外,他入行时就得到孔笙和侯鸿亮团队的提携。然后一别7年,才与正午阳光再次相遇。
在事业上,他经历过片酬的倍数增长,也遭遇过档期和质量无法调和的矛盾,感受过钱多但找不到初心的迷惑,面对过尽心竭力搭起创作班底但不得不停机的风波。
这十年中,杨烁经历了太多。然而,交谈时他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坦诚。面对提问,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会发现,他不止有着演员感性的一面,亦有他决心从事的幕后工作所必需的理性。
杨烁有过龙套演员的闯荡生涯,也有过一飞冲天的幸运经历,他还在横店“八年抗战”成为打鬼子专业户,后又凭借《欢乐颂》中小包总一角儿进入都市剧的悠长轨迹。
在讲述中,一个始终绕不开的名字就是导演孔笙。杨烁说,在人生迷茫的关键节点,总是有孔笙导演和他的团队,以及那么多的好朋友,帮他驱散迷雾,找到方向。
循着杨烁与孔笙的合作线索,影视独舌与杨烁展开对话。
《生死线》
青涩稚嫩,但孔笙说这个角色就是他
杨烁陡然成名就是在兰小龙编剧、孔笙导演、侯鸿亮任制片人的《生死线》。这部剧拍摄于2008年,2010年1月1日上星播出。
《生死线》讲述的是1938年徐州会战后期,日军奇袭沽宁港,沽宁城被占领后,地下党员欧阳山川与身份特殊的城市无产者四道风,共同组建抗日组织,随之谱就了一段侠骨柔情的抗战传奇。
当时,沽宁城的情况很复杂,偷袭事件虽被欧阳山川识破,但因为他个人势单力薄,未能阻止沽宁被攻陷。而此时,有着沙门帮派背景的无产者四道风,为了给兄弟报仇和中共地下党欧阳山川走到了一起。在这个过程中,四道风被欧阳山川的理想洗礼,也坚定了抗日的道路。
毫无疑问,《生死线》在整个抗战剧阵列中都是精品,主题立意深刻,影像语言丰富。其中四道风这个人物另类出彩,耿直无双,铮铮铁骨。他有一个黑社会老大的叔叔,却靠拉黄包车为生,一身武艺,仗义执言,但绝不仗势欺人。
杨烁能够获得这个角色,实属无心插柳柳成荫。
那时候的杨烁还在跑片场。几乎谁都不认识,谁也都不认识他,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的就是那股闯劲。
试镜是在一天夜晚,等着演员下戏的功夫,他买了两瓶啤酒,拎着去河边,一边喝一边等,等到被叫过去,说要和廖凡搭戏。杨烁也没怯场,跟廖凡打了个招呼“哥,对不住了,待会儿可能要打你”,之后快速地完成了试镜。
回到住的地方,他觉得自己估计没什么希望了,因为和他试同一角色的另一名演员,里里外外表现更活跃。
这时,看到房间里放着《生死线》的完整剧本。杨烁就打开翻看,越看越好看,他打开买回来的泡面和火腿肠,边吃边读,琢磨着怎么演。之后,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起来了就继续看,竟然三天没出屋,把剧本看完了,也“演”完了。读完后杨烁心里只有一句话:“这本子太精彩了!”
后来,制片主任敲响了杨烁的门,叫他出去吃饭。看见和自己竞争的那个演员正拖着皮箱往外走,他才知道,四道风这个角色是他的了。
事后杨烁才弄明白,这个组试戏并不仅仅聚焦于“戏”。他在场外的桀骜个性和拼命三郎的气质,以及专注于剧本的表现,都已经被孔笙导演和他的团队看在眼里,而这被认为与人物高度吻合。
面对来之不易的角色,杨烁加倍珍惜。试戏的那一条,后来真的被剪进了成片。而他实际上演技青涩,需要以勤补拙。
在《生死线》的拍摄过程中,摄影师李雪要求演员以实际速度奔跑,杨烁就一趟一趟地卖力奔跑。而且,他还会在每天开工前,自己先跑几个百米冲刺,找到亢奋的感觉。
在这种拼命的奔跑中,杨烁的腿也因运动过量而浮肿。他怕耽误进度,偷偷拿布条绑住,继续奔跑。直到有一天,孔笙导演无意中发现了他异乎寻常的粗腿,强制送他去了医院。
拍摄到一半的时候,杨烁依然无法排解压力,就跟导演说,“导演你换人吧,这个角色我真的驾驭不了”。孔笙却说了一句,“四道风二十岁,但他只有十二岁的智商,这就是你本人啊,演吧,我看你行。”这种幽默的方式打消了杨烁的疑虑。
在《生死线》剧组,杨烁收获满满。他遇到了表演上的良师益友廖凡,“他一进门直接起词儿,就从化妆间到现场,能跟我一场戏对二三十遍,不厌其烦。而且一直鼓励我说,小四你看,你这句话就比刚才说得好。”
他遇到了人生伴侣王黎雯,事业、爱情上了一层台阶。他成功塑造了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四道风,从此行业周知,也收获了一票忠实观众。就连他的片酬,也在这部剧播出后涨了好多倍。
比很多同行都幸运,杨烁出道没多久就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
《欢乐颂》
离家7年,这是他回家的汇报答卷
一个好的起点,并不意味着从此就一直走向胜利。
因为四道风草莽英雄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之后找到他的全是这类角色,而片方开出的价码,也是当时的杨烁无法拒绝的。
在出演《欢乐颂》之前,杨烁戏称自己在横店打了7年鬼子。开始自然是很有快感的,怎么演都有。然而,渐渐就出现了疲态。他发现这些剧的剧本都差不多,换身衣服,换个人名,把熟悉的词念一遍,就完成了。
杨烁外形条件好,台词背得又快,所以邀约应接不暇,可是他自己不快乐了。到2014年的时候,几乎就是全面“怀疑人生”。有一位兄长也直言不讳地说他是“消磨才华,作践自己”。而他喝多了也会拽着自己朋友,说这几年太痛苦了。
又是正午阳光像北斗星般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侯鸿亮找到杨烁,问他愿不愿意演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在第一部里戏不多,在第二部里是男一号”。虽然没看到剧本,但杨烁一口应允:“只要你让我回家就行。”
从2008年《生死线》到2015年拍《欢乐颂》,杨烁把这次和孔笙团队的再次合作,视为“回家”。
《欢乐颂》的主角是五位职场女性,着重展现她们成长中的问题,而与这些女性相关的男性人物戏份不多,尤其是杨烁扮演的小包总。
时隔七年,杨烁再次回到孔笙导演的剧组。很多熟悉的人还在,只是原来的场工变成现场执行导演了,原来的摄影成长为独挑大梁的导演了,所有人都升职了,那种有条不紊的秩序感和分工明确的专业性,扑面而来。
杨烁心里特别忐忑,“这种感觉真的像是回到家里,家长问这孩子,在外边这七年都学到什么了?”
他的日常多了一道工序:每天对着镜子自己练习。他深知前几年演抗战剧落下了喜欢“耍”的毛病,要想办法校正,“演得好不好,演员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在外漂泊这么久,他想证明自己并没有“废掉”。即使《欢乐颂》中他饰演的角色只有33场戏,后来还剪了5场。但他还是尽心尽力去演,务必将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做到最好。《欢乐颂》第24集,小包总第一次出场,他的表情、姿态,都是刚刚好,以至于多一分油腻,少一分又不够味道。
几个镜头就足以让观众认同这个角色。《欢乐颂》播出后,小包总的迅速蹿红,也恰是证明了这一点。杨烁坦言,“万万没想到”。
就这20多场戏,让杨烁再次身价倍增。他也由此进入了大量拍摄都市剧的阶段。又赶上资本大规模进入的时期,种种条件优厚的合作找上门来。杨烁再次进入了好作品和好待遇不能两全的奔波中。
有的戏剧本基础很好,但档期和工期特别仓促,来不及精雕细刻,留下了遗憾。有的戏创作周期很充裕,但现场统筹和调度不合理,时间都跑冒滴漏掉了,也留下了遗憾。
甚至是他“回家”以后的第二部作品《欢乐颂2》,杨烁回过头来看也觉得,“至少我自己的表演,太紧了,没有第一部自然的感觉了。”
实际上,第一部的播出效果太好了,第二部的导演和演员都很紧张,生怕把好事儿搞砸了,不自觉地做了很多加法,缺了整体的协调和浑然。
从2016年到2018年,杨烁是忙碌的,也再次陷入了迷茫。此迷茫不同于彼迷茫,“小包总”之后杨烁彻底红了,人群中穿梭的自由感失去了。 “我觉得我生活得一点自由都没有,每天除了酒店就是现场,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呢?那个时候我特别扭曲。”
作为演员,在片场也有了一说话就掷地有声的感觉。但创造好角色,抚慰平生志向的愿望并没有得到满足。短暂的欢愉后,是加倍的失落,杨烁时常问自己,“作为一名演员,我到底要什么?”
《大江大河》
回归“学生心态”,真实体验角色
直到孔笙导演筹备新剧《大江大河》,他再次明确了前进的方向。孔笙把杨烁和王凯叫到一起,说:“给我看看你们还是不是演员”。
杨烁心里非常清楚,《欢乐颂》热播后,他们都经历了直冲云天的眩晕,能否保持清醒,能否拒绝膨胀,是孔笙导演需要知道的。
最后,两人的演技还是得到了导演的肯定,《大江大河》敲定了王凯和杨烁分别饰演宋运辉和雷东宝。这时,孔笙提了一个要求:“不许演”。
所谓不许演,就是不许耍,不许炫技。其实杨烁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无论是什么表演流派,都是帮助演员把角色外化出来的,“技巧是辅助塑造人物的工具,真实才是人物塑造的核心。”
因为剧本只是小说中的部分情节,所以要准确找到角色状态,必须知道前因后果,杨烁找了小说来读。当他看到小说前两段时,“宋运辉冲出小村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一头扎进这火热的无人之境。”杨烁就被剧中的时代和人物所触动了。
书看累了,他就听有声书。在没有拍摄任务的夜晚,杨烁戴上耳机,一边跑一边听。
“我每天拍摄结束后,就读原著,像是在准备作业,第二天早上我去拍摄,再把我揣摩到的人物性格实践出来,给孔笙导演看。我就像是去交作业,循环往复,不断修正,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特别开心。”
除了表演上找到了当学生的感觉,杨烁还“拜师”孔笙,学习导演艺术。
在这个过程中,杨烁最大的收获是孔笙对于“细节”的极致追求,精益求精。
“你这里丢个细节,那里丢个细节,最后你这戏就不叫戏了。” 杨烁一直记着孔笙的这句话。
在拍摄现场,小到每个场工屁股后面挂一个垃圾袋,随时清理场内的垃圾,大到每一个部门的器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我当时就感叹,细节决定成败,这样的团队怎么能拍不好?”
包括拍摄一场下雪的戏,造出来的雪竟然飞到了屋檐下沾上了。这种细节于常理不符。导演发现以后,做出了及时但平和的反应。
杨烁说自己要是遇上这种情况肯定先发火,但孔笙不是,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过去先给它扫掉。他太知道剧组里每个人的辛苦,所以会更加包容,以至于杨烁感叹,自己近几年确实还做不成导演。
做演员需要把握人物的心理逻辑,做导演要把握从片场细节到整体剧情,以及个体表演的逻辑性,“找回学生心态,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未名》:整理自己,奔赴下一个十年
“我出道一直到现在,每一个转折都跟他息息相关。 孔笙导演不仅给了我事业,他还给了我完整的家。”
谈及这些年,杨烁承认“浮躁或是膨胀,是肯定会有的一个变化过程”,但他正试着学会消除浮躁,克制膨胀,至少也要尽量缩短这个阶段的时间。
还记得《大江大河》剧组第一次开会的时候,别人都搬个板凳坐着,杨烁就席地而坐,他说他是农村长大的,农村人就是这样。包括拍摄过程中,困了他就去马棚睡一觉。
演雷东宝兄弟的几个演员,害怕过于热闹的东北腔使这个发生在安徽的故事串了味儿,也害怕抢了他的戏。杨烁说,没关系,都放开了演,最后由导演把关,他会去权衡呈现的效果。
在拍摄宋运萍死后,雷东宝泣不成声地给宋运辉看手上写字的那场戏时,孔笙要等天光变暗。最初杨烁感到不解,可是当开机时,太阳正好是在山尖上,夕阳下是暮霭,山下有竹林和小院子,这幅景色在镜头中尽显悲凉,更加深了雷东宝的伤痛感。
杨烁说:“像孔笙这样的导演,得需要有人去传承。谁来传承?一定是一些热血的人,还想去坚持的人,去做这件事情,证明咱中国不是没有艺术,不是没有作品。”
农村戏杀青的那天,杨烁沿着村子走遍了每个角落,最后他坐在了雷东宝家中的院子里,泪如雨下。
实际上,在拍摄《大江大河》的过程中,杨烁的心态变得更加平和。
他开始整理过去,回想自己做学生的时候。每天在中戏的服装间和道具室穿梭,陶醉于怎么搭个布景,恨不得把导演系的积木也“偷”过来一起搭。
回想上课时所做的笔记,绑着沙袋四处奔跑的日子。杨烁一直说,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问题所在,但专业院校出来的,“我们还应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比如,对于一些角色,杨烁认为其行为动机不合理,他会开始尝试用编剧的思维去解释,去重构人物关系。
他也开始“反刍”一些拍戏的细节,具体到《大江大河》里警车路遇游行村民的那场戏,究竟应该是一辆警车对,还是两辆警车对,他都认真琢磨过。
杨烁仍然渴望着塑造好角色,但他也明显有了幕后创作者的思维方式。演员这份职业,给他带来了荣光,也曾把他推进困境。但在风雨过后,他对影视创作者的身份有了更加清晰的体认和热爱。
追寻雷东宝的故事,我们期待《大江大河》第二部。同时,也期待杨烁早日拿出他作为幕后主创的作品。
【采访/李星文 文/大水梨、文朔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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