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故事，之前咱们分享过赊刀人和老木匠的神秘故事，接下来艺泓打算就中国的老行当，老手艺，找出几个来写一写，说道说道。
今天要说的是杀猪这个行当，最著名的，或许就是那位被鲁智深几拳就打的脑浆迸溅的恶霸镇关西，和周星驰在《国产凌凌漆》中的扮演的杀猪佬凌凌漆了。
大概是文学作品和影视剧的塑造，总觉得这一行的都不是常人。因为他们一身杀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专门收割牲口性命，或收取佣金或案头卖肉或帮人做厨，以维持生计，或懂法术，能做怪事。
当然，在今天人看来，似乎这一行也就是和猪打交道的事，除了合法的对动物的暴力，应该没其他什么可说的。实际上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也不是那么简单，这一行有这一行的传统规矩，更有属于这一行的传说和恐惧。
咱们先说说这一行的规矩，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就赣南客家人，要杀猪杀牛，可不是拎起刀子，把心一横，直进直出，了结性命，然后收钱回家这么简单。至少在我们当地，杀猪也是有规矩的。
首先，是不能在户外杀，必须要到房屋正厅神龛下面杀。杀猪之前，主要必须要神龛上香，准备果品酒馔。然后，准备好血盆薯粉，接着众人合伙，进栏抓猪。抓猪进入正厅，众人使尽全力，将猪摁住，屠夫瞅准了猪的喉咙，一刀子进去，鲜血喷薄，血泊入盆。
其次，等猪落气之后，血流完毕，主人家要燃放爆竹，再将血在祖宗神龛、门神、门外十方鬼神处涂抹，为诸神进馔，然后念念有词，祈请祝福。这般操着之后，才开始烫水，刮毛，开肠破肚，分钩上杠，大称来称。屠人边处理，主人家边将猪血煮熟，加以辣葱蒜的酱汁，请帮忙的人上桌大快朵颐。一切停当了，就吃个酸菜辣椒炒鲜肉猪杂的早饭，接着猪身运上街，开始卖。
最后，卖完猪肉的当晚，主人家还要开感谢宴。主要宴请杀猪师傅，伙同其他参与提猪的，平时要好的，左邻右舍当家的，凑成一两大桌，吃个“猪草饭”，喝点小酒。感谢下亲朋好友，分享下鲜肉美食。顺便也把属于杀猪师傅的酬金用红纸包好奉上。也有一种主人无需给酬金的，这是杀猪师傅自己做了老板直接把整猪的肉包了过去，自己卖，赚个差价，也省了主人很多事情。
此外，杀猪人也有一套完整的严格的敬奉鬼神的规矩，这套规矩会结合猪的不同用途来定，如婚丧嫁娶，红白喜事，清明七月半，祠堂庙会，添丁进口等等，每一种事情背后都有属于杀猪人特定的仪轨仪式，部分还有不同的祝词与诰文。但具体如何，因为基本已经失传，我也就无从探究了。
人说杀猪的是天上的煞星，地上的杀神。血气冲天，妖邪远遁，屠刀挠钩出手要命，绳索秤盘伸手要钱。可谓心狠手辣，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可实际上，在我们当地的杀猪屠夫们大多数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恐惧。这种恐惧来源于本地一直以来的一些传说。
我们当地传说，杀猪人最怕三种猪，一旦遇到这三种猪，要么金盆洗手，从此改行，要么推脱不干，让主人另请高明，要么把心一横，刀子进去，冷汗出来，猪虽杀了，自身也惊魂丧胆。
这传说中的第一种猪就是五爪猪，五爪猪的故事，在我老家流传已久。据说，有些人养猪一辈子，杀猪一辈子，也难遇到这样猪，因为这猪和常猪不同，平常的猪只有四个脚趾，但此类猪却有五个，其四脚犹如人的四肢。这猪挑食难养，养个一年都难长百斤。
而五爪猪让屠夫心神恐惧的原因，是传说在数百年前，我们当地深山中有一户人家，也养了一头五爪猪，养满两年，仍然不足百斤，实在无奈之下，只好请他屠夫杀了，然而在抓的时候，此猪嚎叫之声如同承受酷刑之壮汉。而待屠刀入喉，收割生命之时，转眼之间，此猪竟然变成了一赤身裸体喉咙隔断，七窍流血之男子。
此猪一杀，人形一现，主人家及屠夫帮客，心胆俱裂，没过几日，所有在场之人，不是疯就是死，再或者昏迷不醒说胡话，而那位屠夫则用屠刀自尽，家破人亡，成了本地屠夫一行的诡异噩梦。
因此，便在后来流传一个大概的说法“逢到五爪猪，三年不做屠”。五爪猪我在小时候是见过的，邻居一个孤寡老太养过一头，一年半了才长一百二，最后无奈直接卖给了屠宰场的，至于后续我就不得而知了，大概也没出什么诡异的事情。
至于最初的那个故事，其真伪已不可考，屠家心中的恐惧和敬畏却的确由此生起，上了年纪的人人都知道这个故事，但却没人会在屠夫面前提起，因为这样会惹嫌，甚至断了别人生路。
另一个故事关于悍猪的故事，所谓悍猪，就是生命力极其顽强，濒临死之间凶悍异常的猪。这种猪没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但有些胆量小气力不足的屠夫依然是闻之色变。
我小时候就曾见过一头猪，体重三百多斤，性格彪悍狂躁，平常猪栏门都多次被其撞烂，围墙也被其刨过一个个大坑。杀猪的刚好也是我邻居，他这人心理素质相对较差。
当一群五六个壮汉，揪耳朵的揪耳朵，拽尾巴的拽尾巴，压猪脚的压猪脚，好不容易弄进了大厅，放到了门板之上，准备动刀子，可是刀子进去了，位置也切中了，这猪硬是没有断气，反而借助一股洪荒之力，甚至挣脱了众人的控制，一个翻身，带着喉咙里的刀子向着门外狂奔。
一路鲜血飚洒，众人一路追上，悍猪被杀到红眼，凶性爆发，掉转头，对准着追赶的人群， 奔将过来。这时，好在一位最有气力的壮汉找了一根碗大木棍，对准在悍猪一棍子抡过去，悍猪晕倒，他又上前一通暴击，直至满头大汗，筋疲力尽，悍猪断气，才消停。
不过类似的悍猪，并非只有一头，基本上每一位杀猪人都难免遭遇个十头八头。有些稍不注意的可能拿刀不稳，被猪狠劲一甩，伤了自身，也有遇到猪儿突然暴起对准其冲撞，最后造成重伤的。
总之，猪儿毕竟是野猪驯化，受伤的野猪猛如虎，挨刀未死的野猪也会爆发竟然的凶性。一旦杀猪人心不够狠，手上不够准，身上气力不够，那么就难有好下场。久而久之，悍猪也成了杀猪人的梦魇。
相传，很多年前，我们当地有一位杀猪人受邀去帮隔壁村的一户人家杀猪。按照习惯，一般都是凌晨三点左右出门，四点左右到主人家，主人烧好了水，请好了提猪的汉子，四点半左右杀号，五六点烫好刮毛，吃了猪血猪饭，七点找人一起拉到街上，找好案板位置，八点来钟就可以开张卖肉了。
这位师傅当天也是三点出了门，背着一篓子工具，打个火把，一路向着主人家去了。到了村子，主人家住在半山腰，他便放下单车，简单一锁，借着满月银光，矿灯一关，就往半山走。
可是当他将要路过猪栏边，却忽然听到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一个声音说:今朝夜里，我就要死了
另一个声音说：过两个月，我也差不多了
一个声音又说：我上辈子欠他了多少多少钱，这次可以还清了
另一个声音又回复道：恩，我也是欠了多少多少，等死了就解脱了，下辈子还能做人
杀猪师傅，一听感觉不对劲，凭着多年走夜路的经验，他以为是遇到了脏东西，于是篓子里抽出屠刀，握在手中，嘿了一声“什么鬼东西？”，然后又一跺脚，往前一冲，冲到猪栏后面去，发现人不见人，鬼不见鬼。
他不敢确定，举着火把，借着杀猪人的一身煞气和血气，周边搜索了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又决定提着屠刀往猪栏里去看看，猪栏是矮门，面积也不大，火把一照，一览无余。里面除了两头大肥猪之外，依旧是空空如也。
杀猪师傅犹疑再三，就去了主人家。到了主人家，他心里反而有了更大的疑问，再回想下刚刚的对话，感觉更不对劲，难道刚刚说话的是栏里的两头猪？他作为老屠夫，以前也听过“说话猪”的传说，难道今天被自己遇到了。
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心惊。在喝着茶水，等着提猪的汉子的时候，他终于觉得今晚这猪可能自己还是不杀的好，于是，他决定装病，找借口，说自己身体忽然不舒服，要不然你再请过一个师傅。
主人家坚持了许多，可惜拗不过他，只好放了他回去。主人家等钱急用，没了办法，之后等了天亮，又去请了本村了其他师傅来完成这项工作。
事情过去了几天，这位杀猪师傅在街上遇到了后来主人请的另一位师傅，小店了打了二两烧酒，坐下来假装随便聊，聊着聊着就问起这家人的猪后来怎么样了，卖了多少钱。那位师傅没说其他，只说是猪有多少多少斤，卖了多少多少钱。
可是，听完这杀猪师傅就不淡定了，因为所说的钱的数目，和他那天晚上无意间听到了神秘的两位男人间的谈论竟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模一样，他吓了一跳，就把自己那天晚上经历和那位师傅也说了一通。那位师傅不信，说自己杀了一半辈子的猪，没有这样的事。
过了两个月，这主人的另一头猪也杀了，这位师傅将事情记落在心里，又去问，结果所报出来的卖猪肉的金钱依然是丝毫不差。听完，他的一身冷汗往外冒，想起自己杀过半辈子的猪，不由得生出后怕。
此后，他对外宣称自己找了算命先生算过，这辈子不能再杀猪了，再继续就要得病，封了刀了，在街上做起了小买卖。当然，他的故事也流传开来了，虽然始终没人知道其真假，却也因此成了许多杀猪师傅心中的禁忌。
从此，江湖也有了“遇到猪说话，屠夫要改行”的说法。
其实，传说归传说，直到国家规定生猪定点屠宰以前，吃一碗杀猪饭的人，都还是很不容易的，他们长年三更起床走夜路，四更到户动刀子，天亮扛肉去赶集，在集市上还要刀口好，人缘好，懂算计。遇到红白喜事，不但做屠夫还有会做掌勺的大师傅。
三年学动刀，五年学卖肉，十年学掌勺，走不完的夜路，遭逢不完的鬼鬼怪怪的故事，到老了，人说他吃的好，有钱存。有人把他们当凶神恶煞镇关西，有人以为他们是深藏不露凌凌漆，却不知道其实大部分一生都是平平凡凡，默默无闻，落下一身明病暗疾，没有片刻舒坦。
至于因果业力，那就更加说不清道不明，或许只有杀猪人自己才知道吧，或许也不知道，但不管知不知道，总之冥冥之中的东西应该就在那里。入了这个行，就相伴一生了，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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