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1日，全国政协京昆室举办“戏曲艺术系列讲座之十——谭派老生艺术的继往开来”。在讲座上，第十、十一、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北京京剧院国家一级演员谭孝曾讲述了谭门一代代人对京剧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并和儿子谭正岩共同演唱了谭派代表剧目《定军山》。1905年，由京剧谭派艺术的创立者谭鑫培主演的中国的第一部电影《定军山》在北京上映，万人空巷。一个世纪后，这块招牌被擦拭得更亮了，只要有谭家人在的地方，就有《定军山》的唱腔响起……
曾国藩在家书中写道：“子弟之贤否，六分本于天生，四分由于家教。”再好的树苗，如果疏于灌溉引导，后果也不堪设想，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因此不言而喻。曾氏英才辈出，彪炳史册，高尚的家风至今还在影响着一代代后人。说起来，梨园世家谭家也是如此，从清末至今将近150年的时间里，走出7位耳熟能详的京剧表演艺术家，为弘扬国粹、传承优秀传统文化不遗余力。
一部谭家史，半部京剧史。作为谭家的中流砥柱，谭孝曾在继承弘扬京剧艺术上付出了极大心力，如今也年届七旬。幸运的是，他的独子谭正岩已经接过接力棒，成为新生代的谭派领军人物。谭家的家风令无数圈内圈外人尊崇，概括起来，不外乎三个字：孝、严、义。
谭孝曾的名字，就有两层含义：从字面上看是孝顺曾祖的意思，更深层的，还有传承家族衣钵，将谭派艺术发扬光大之义。谭孝曾的父亲谭元寿已经91高龄。在谭元寿的记忆中，父亲谭富英就是个十足的孝子。新中国成立初期，谭富英已经是个名角儿，一个月的收入有1600多元，是普通人收入的几十倍。在外面吃饭，每遇到好吃的菜，谭富英都要给自己的父亲打包一份，他的收入也一分不留，全部都上交给父亲，需要用钱的时候，再去找父亲申领。每天早出晚归，谭富英都要到父亲谭小培的房间请安，这个家风，谭家延续了好几代。
在谭孝曾小的时候，世代居住在有140多年历史的谭家大院。在这个大院里，谭家繁衍了五代人。随着时代的发展，儿孙们各自成家立业，就搬出去住了。但他们又知道，现在家里最年老的长辈谭元寿怕孤独，最渴望的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于是一到周末，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事儿，到老寿星家里团聚。
成长于改革开放时代，新生代谭正岩面临着丰富多彩的人生选择，为了不让长辈失落，他将继承谭派京剧视作自己的使命，投身梨园，甘做京剧的守护人和摆渡人。
在大家庭中成长，各种规矩自然少不了。去年，当谭孝曾携谭正岩亮相央视节目《谢谢了，我的家》时，下意识摆出了端正的“子午相”坐姿，令观众惊呼，现在还有这样守规矩的父子，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精气神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谭孝曾告诉记者，他就是在这样严格的规矩中成长的。每天早上，要按辈分大小去给家里的男性长辈请安，用餐、离席都有一套规定的家庭礼仪，必须严格遵守，否则后果很严重。久而久之便习惯了，遵守这些礼仪是自然而然的事。
严，还体现在对子孙的艺术培养上。自古以来，梨园行就是辛苦活儿。谭元寿喜欢说，艺术家是唱出来的，不是任何人馈赠的。谭家虽是显赫的京剧世家，但是七代人都是科班出身，经过了正规严苛的训练。
祖父谭元寿在谭正岩身上寄托了深切的希望。谭正岩11岁就考上了北京戏曲学校，因为他出身谭门，怕老师们为难，祖父亲自送他到校，并告诉老师，既然把孙子送进戏校，就是对学校百分之百的信任，老师该怎么教就怎么教，家里绝对不会干涉。他说，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像以前一样，师父动不动就打徒弟。别人可以不打，他孙子如果不听话老师必须打。他觉得，老师如果不严格要求就出不了人才。这一幕，令谭正岩对在家里慈祥的祖父有了新的认识，也对自己的使命更加惶恐。在学校里，他每天四点多就起床练功吊嗓，生怕表现不如意要挨打。后来，他才知道，谭家代代学戏几乎都有同样的经历。谭富英当初被送进科班时，因为他是伶界大王谭鑫培的孙子，老师们很忐忑，不敢提要求。结果，谭鑫培亲自把孙子送到学校，向老师表态，对他孙子的要求，一定要比别的学生更严格，老师们才放心地教学。
对于孙子取得的成绩，谭元寿内心高兴，却不轻易流露。谭正岩成名后，一次登台演出《四郎探母》，祖父在台下观看时脸上不时露出微笑。等演出结束时，谭正岩等着老人家的一句肯定，没想到谭元寿走到后台，对所有的演职人员都道了“辛苦”，唯独没理他。后来父亲才告诉他，爷爷是怕他骄傲，从此松懈下来。
几代严苛，只为传承。谭孝曾也难以忘记，自己刚学戏时祖父的话。当时夫人已经登台演出，自己却还在跑龙套，作为谭门后代，出身光环的压力和外人的看法令他“压力山大”，苦闷且彷徨。祖父看在眼里，并没有怜惜他，而是严厉地说：“你记住了，有屁股不愁挨打，砖头瓦块都有翻个的时候。你没本事，没能耐，谁用你！”正是这句话刺激了谭孝曾，自己现在虽然是瓦块，但有朝一日，一定会成名的！他开始变着法儿的学习，直到2004年，55岁的时候，他终于以主演的身份演出了《将相和》，并赢得观众真诚的掌声。
谭孝曾从小跟在祖父谭富英身边生活，祖父教导他，做艺要精，做人要德，为国要尽忠。1953年，抗美援朝战争之际，谭富英随团赴朝鲜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然而当时，父亲谭小培卧病在床，去还是不去呢?这个大孝子遇到了难题。父亲安慰他说，自古尽忠不能尽孝，尽管去吧，别为家事所累。这一别竟成永诀。他刚跨过鸭绿江就接到家里电报，父亲已经与世长辞。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谭元寿已奔赴朝鲜做文艺工作多时了。谭孝曾还记得，1953年底，父亲身穿一身军服回到家，上面写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字样，而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流着眼泪到祖父的遗像前敬了个礼。
相似的一幕，在多年后又上演了。1976年，在祖父的牵线下，谭孝曾认识了太太阎桂祥，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赶上唐山大地震慰问演出，婚期因而推迟。不久，祖父因病辞世，再无法见证最疼爱的孙子的人生大事。现在讲起来，谭孝曾还会潸然泪下。
谭鑫培与梅兰芳的祖父梅巧玲交情不浅，已故全国政协委员梅葆玖生前多次提起，为了提携梅兰芳，当时已名满天下的谭鑫培多次登台与其合作，为梅兰芳后来的成名奠定了重要基础。文革时期，武汉京剧名家高盛麟受到迫害，被关入牛棚。谭元寿听说此事后如热锅上的蚂蚁，四方奔走呼号：高盛麟是不可多得的京剧武生，如此不公对待将是湖北甚至中国京剧界巨大损失！高盛麟因此被释放，后调入中国戏曲学院任教，桃李满天下。
“不要手心朝上，要手心朝下”，是祖代谭富英常对谭孝曾说的一句话，长大后他才明白，祖父是鼓励他不要向别人索取，而要多给予。也是后来，查阅家族资料时谭孝曾才发现，高祖谭鑫培70%的收入用于慈善事业。自他记事以来，就常听父亲讲曾祖父和祖父在抗美援朝时期为国家捐赠飞机大炮的故事。而今，在青年中间颇有威望的谭正岩，也爱上公益，不仅自己做，还号召身边人一起做，不管是在剧院门口帮观众推轮椅，还是为患癌病人组织义演，他都乐此不疲。
“祖先的优秀传统永不会过时，通过几代人的言传身教，早已融汇在我们家族的血脉里了，后代做事都要对得起‘谭’字。”谭孝曾说。
记者：司晋丽
编辑：莫愁
审核：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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