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年前,33岁的罗大佑接过美国林肯表演艺术中心和美国艺术中心的“亚洲最杰出艺人奖”的奖杯。
不知他是否预料到17年后,50岁的自己会被评为“对大众最有影响的知识分子”之一;仅隔一年,他创作的《现象七十二变》入选由高等教育出版社主编的《大学语文》教材“诗歌篇”。
01
上世纪下半叶,台湾急剧西化,罗大佑的歌声成为时代烙印,唱出了那个时代青年,特有的迷惘、困惑、痛苦和思考。
1982,一首张艾嘉演唱,罗大佑作词曲的《童年》,萌发了他的“好奇与迷惘、幻想与思考”。
简洁明快的歌词里,写尽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童年。我们都曾有过那个游戏的、迷糊的、好奇的、幻想的、孤单的、盼望长大的童年……
童年,既有无忧无虑的单纯;也有无力无助的孤独。渴望长大成人,但漫长的等待却是那么的无奈且苦恼……
在1990年面世的《亚细亚的孤儿》里,罗大佑将这种个体的迷惘转化为群体的困惑与悲凉。
曾经历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以及日本奴役的台湾,遭受多年残酷的殖民统治,沦为失去“母亲”的“亚细亚的孤儿”。
面对这段屈辱的历史,罗大佑发出质问:亲爱的孩子你为何哭泣?
童年的欢笑已变为孤儿的哭泣,童年的好奇变成孤儿的恐惧,童年往事的真实之感,已转化为孤儿历史的真切之痛。
成长的阵痛阻挡不了孩子成为未来的主人,他发行于1983年的《未来的主人翁》像是有魔力的预言家一般。
在歌唱的结尾处,“飘来飘去”反复吟唱了49遍。
在未来,是我们将有着各自不同的命运,还是,我们只不过在风中,茫然飘荡?
从“童年”到“孤儿”直至“主人翁”,罗大佑完成了一个从“个体”到“民族”直至“人类 ”的逐级升格,为流行音乐赋予了时代灵魂。
02
如果,罗大佑的“童年”、“孤儿”、“主人翁”三部曲,是以个人的经历,隐喻了一个国家、民族的历史;那他的三首“恋曲”,则是以人类最为真挚的爱情历程,书写了人们对恋人、家国和平的向往。
他在《恋曲1980》唱着:“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姑娘你别哭泣,我俩还在一起……多少山盟海誓随风远去,你不属于我,我也不拥有你,姑娘世上没有人,有占有的权利。”
歌词里的那对若即若离的恋人,分开已不可避免,却也无怨无悔地坦然接受。即便没有成眷属,但相爱一场就够了。
《恋曲1980》中恋人分离时,还有一份年轻人的潇洒;到了《恋曲1990》里,不变的真情已化为深深的惆怅。
流逝的时光,并没有冲淡深情;岁月的考验,更加深了对回归的盼望。破镜重圆也好,游子恋乡也罢,飞鸟归巢也好,年轻时的轻率,已转变为中年人的中庸之道。
在《恋曲2000》中,罗大佑将如此这般山盟海誓、刻骨铭心的沧桑感嬗变为一曲悲壮激昂,两岸之情的绝唱。
“远攀入云层里的的喜玛拉雅,回首投身浪影浮沉的海峡,北望孤独冰冷如西伯利亚,传情是否有这种说法,等遍了千年终于见你到达,等到青春终于也见了白发,倘若能摩抚你的双手面颊,此生终也不算虚假,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你可愿跟我走吗……经历千年的等待、千年的梦魇、千年的缠绵、千年的挣扎,即将迎来那千年的回答,恋人的青丝,已化作了游子的白发;山水阻隔的情怀,终将回归到达。”
一段司空见惯,悲欢离合的男女之爱,经罗大佑一咏三叹,层层递进,终成为一首意味绵长,俯瞰人生的大器之作。
03
1997年的春晚,那英和刘德华合唱的《东方之珠》横空出世,红遍大江南北,其词曲出自罗大佑。
“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的爱人…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船儿弯弯入海港,回头望望沧海茫茫,东方之珠拥抱着我,让我温暖你那苍凉的胸膛。”
台湾是宝岛,香港是明珠。中华民族这对熠熠生辉的“宝珠”,曾因殖民统治而蒙尘,而今“明珠”已经回归,那个海外“孤儿”呢?
如果《东方之珠》描绘了中华民族统一的美好理想,他的《追梦人》则映照了一个为自己的梦想矢志不渝的艺术灵魂。
在《东方之珠》中,罗大佑将大陆与香港比拟为分别已久的“爱人”,与台湾比拟为相隔两岸的“情人”。这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有情人至今未成眷属,至性至情,凄美悲凉。
从“童年”、“恋曲”直至“宝珠”,罗大佑完成了一个真、善、美,知、意、情,一咏三叹的终极关怀,越过了歌词创作与文学艺术的范畴,浸染了哲学意义与普世价值。
04
“读一首唐诗,就像,接过李白递来的一杯美酒,我想,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这么美的诗,这么醇的酒,听一首大佑,就象,抚摩远古佳人的一袭长发,我想,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这么美的歌,这么飘逸的发了”
这是一首罗大佑音乐联盟网上的诗歌。
在他的歌词创作里,有多首极具古典诗韵的歌曲,歌词中最经典的意象以“发”为最:
“在梦里我再度回到鹿港小镇,梦中的姑娘依然长发盈空。”
“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穿过你的心情我的眼”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古典的青丝示爱,白发饮恨,在罗大佑的梳理下,交织着生与死、爱与恨、离与合,时间与空间、梦幻与现实、历史与未来。
05
对诗性的坚守,对现代科技文明的抗拒,世界都已是不合时宜;也因如此,罗大佑成了日益庸俗的流行音乐里的一个异数。
他既以东方古典来敬仰传统,又以现代摇滚批判现实。
他的第一张专辑《之乎者也》,貌似玩世不恭,愤怒于社会,却是对传统文化的认可。
极具中华古韵意味的《将进酒》,套用李白名诗《将进酒》,将乡情与爱情,恋国与恋人,交融在一起,以酒为媒,激荡出一股浓浓的相思之愁、游子之痛。
在罗大佑早年的《鹿港小镇》中,书写着人们在没有霓虹灯的小镇,只能在文明的角落里徘徊。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鹿港的清晨,鹿港的黄昏,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台北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繁荣的都市,过渡的小镇,徘徊在文明里的人们”
到了《现象七十二变》里,人们逐渐清醒,匆忙的现代人,抛开回忆,接近真理。
“清清楚楚写在你的脸上,你是个道道地地的聪明人,慌慌张张迈开你的脚步,你是个匆匆忙忙的现代人…有人慢慢抛开一些回忆,有人在慢慢接近一点真理,有人在爱丽丝的仙境闲逛,有人学国王穿着新衣裳…眼看着高楼盖得越来越高,我们的人情味却越来越薄,彩色的电视变得更加花俏,能辨别黑白的人越来越少……”
但是,最终的出路在哪里?罗大佑并没有告诉我们答案。
他的摇滚,冲击着现代文明的弊端,却并非是简单的宣泄与质疑,而带着拷问。
正如他为电影《搭错车》所作的插曲《一样的月光》:“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06
在罗大佑的民谣创作中,最为大胆的莫过于抨击分裂活动,讥讽分裂人士的歌曲——《阿辉仔饲着一只狗》。
“阿辉仔饲着一只狗,阿辉仔饲狗会咬人,阿辉仔饲人会咬狗,阿辉仔饲狗狗舔阿辉仔,阿辉仔饲一只阿诚仔狗,阿诚仔立志作阿辉仔狗,阿诚仔彼只狗囝会汪汪汪……”
他公开嘲弄那些分裂的头面人物,而没有丝毫的隐晦与胆怯,对分裂分子的丑恶嘴脸,竭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即便诗性生活不再,但他未沮丧,依然对人类的未来充满信心。
1986年为“世界和平年”所作的主题歌《明天会更好》,既是罗大佑对世界的真诚祝福,也唱出了全世界和平心愿。
昔日的干戈,今日的纷争,应化作明日的玉帛。
他用敏感的诗人之心、炽热的歌者之声,深情冷眼,看过人生的别离与世事的变迁。
他挥之不去的家国情怀,对故土的关注,惊动着世人沉睡的心灵,撞进人的灵魂深处,给世人注入了永恒意义的诗性精神。
3年前,75岁的美国民谣歌手鲍勃·迪伦,以“用美国传统歌曲创造了新的诗意表达”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65岁的罗大佑,终于不再是那个黑衣、黑超和爆炸头的愤怒青年,他把那一腔沸腾的诗意都留给了过往的岁月。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