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才人出”的第52篇文章
文 | 宁函夏
真好,早上八点的上海没有下雨。淮海中路的国泰电影院如约排起长队,有人牵着狗,有人拄着杖。电影院里,236座的max影厅准备就绪。今天放映的不是什么超级大片,而是一部温情电影《一条狗的使命2》。
影厅第一排最中间座位,解说员正在描述镜头里的画面:
“贝利咬尾巴。”
观众微扬起脸,耳朵朝向屏幕开始想象——他们看不到这短短5个字、不过2秒的简单画面。电影中没有语言的画面,他们必须要靠对白和专业解说词来感受。是的,准确地说,他们是一群盲人“听众”,他们看得是“无障碍电影”《一条狗的使命2》。这是继今年3月为上海“无障碍电影”专场推出《绿皮书》后,阿里影业再次以口述影像的方式,联动主办方服务广大视障人士。
在上海,每月最后一周,“盲人电影院”开业。如今全市17个电影院每年播放205场电影,有2万人次“听众”,感受着屏幕里的世界。
拍摄过冰河、雪山、星空、河川、极光的日本摄影师星野道夫曾写下这样一句话:“人,一直都在寻找光的旅途中。”这是一条遥远而虚幻的路,真实又简单,恰如电影院里和电影背后的这群人。
感谢大家没有忘记这群在黑暗中的群体。
“第一部就做《可可西里》!这么难的电影如果我们都能做好,其他的也不在话下。”
韩颖有些激动。她知道接下来要描述的是怎样一番景象:戈壁、大山、枪声、追逐以及大量空镜头下美丽寂寥的可可西里,难度可见一斑。而韩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没有语言的场景“说”出来。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她出生于1980年,是华东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高材生。24岁时因视网膜脱落逐渐失明,此后5年她很少出门,不愿与人说话,更不想有人联系她。她想被社会遗忘。
直到接触了无障碍电影。
无障碍电影,口述影像中的一种。它将视障者无法接收的讯息转换成语言,简单来说就是把看见的影像说出来。2008年,在一次残联活动中,韩颖接触到了无障碍电影,第一次再听到电影画面,难以忘怀。
“无障碍电影怎么才好听,只有盲人最懂。”她鼓励自己。
于是,在2015年,韩颖和她的老师亦友余江花了三个月时间,尝试写了第一部无障碍电影解说文稿《可可西里》。
“真的好似命中注定。我在大学学得最好的课程是语言学,包括普通话,我都学得很专业。这些都用在了无障碍电影的制作中。”
在《可可西里》开头2分多钟的无对白画面,韩颖是这样描述的:“影片开始了。一辆汽车停在路边,车窗里,一个年轻人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打瞌睡。他是巡山队员强巴。车窗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车里的人依旧在沉睡……”
车里的人依旧在沉睡,但韩颖被唤醒了。
2016年,在市残联的扶持下,“上海光影之声无障碍影视文化发展中心”成立。至今,韩颖和团队,带来了170多部“无障碍电影”。
制作“无障碍电影”,流程包括解说词撰稿、审稿、配音解说、后期合成、审片等。韩颖的工作主要是审稿。她是每一部解说稿的第一个盲人读者,重点是检查文字是否妥帖,盲人能不能听得懂。而撰稿者们就是韩颖的眼睛。
撰稿人经常会为2秒钟的内容纠结。经验告诉他们,3秒12个字是比较合适的解说语速,若太少会留出空白,太多又会压着后续内容。而一段段的对白嵌入,涉及时间、人物性格、电影主线,再跟画面链接,要准确妥帖,工作量大到令人难以想象——共108分钟的《一条狗的使命2》,解说词和对白的文稿一共73页,24873字。这是他们一字一句磨出来的。
光是影片里轮回四次的狗的品种,他们就做了大量的功课。
电影2分34秒,“伊森把球抛上天然后跪趴在地,贝利踩着伊森后背用嘴接住球。”本来原句是“贝利踩着伊森后背接住球”,具体怎么接没有说明。“你们能直接看到用嘴接,但视障人士看不到。”
“6月初开始写的,我们团队4人一共用了8天时间。”
面对无障碍电影,他们更愿意把这个过程称之为“磨稿子”。撰稿人往往在看完第三遍才开始动笔,一帧帧画面里,校数十稿方满意。
优秀的影片,会让韩颖百看不厌,就像《绿皮书》,半年过去了,韩颖依然对每一个场景,每一句台词都念念不忘。而正是由于对于每部电影的反复琢磨,哪怕是一点点的瑕疵,都难逃撰稿人的眼睛。
“之前翻的一个电影里的人物,因为中风拄拐。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又能跑了。我们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个问题,于是用‘已经康复的某某’来补上原片的这个漏洞。还有部著名电影,有段大年三十晚上的情节,来了个大满月的特写。大年三十为新月,不可能见到月亮的,这犯了常识性错误。”
“我们可能也是最懂电影穿帮的人了。”韩颖笑着说。
解说文稿
《一条狗的使命2》在中国大陆地区上映的日期是5月17日到6月16日,而上海市17家“商业院线“无障碍电影放映专场”在每月最后一周固定播放。本来是错过了,但阿里影业为上海17家影院申请了国语2D版秘钥。
影院里,大家都已落座。导盲犬乖乖地躺在地上主人面前休息,穿着橙色外套的志愿者站在通道旁待命。
68岁的林国年早早到了现场。
“我可不喜欢听打仗的电影,那个声音太吵了。讲生活的、亲情的比较喜欢。”谈到电影,林国年说个不停,身旁7岁的导盲犬康康乖乖趴在地上。
但说他是电影迷还真的有点牵强。虽然每月底的电影他几乎不落,“盼着千万不要下雨”,但是真正让他说自己喜欢哪部片子时,他说不上来。
“你知道的,盲人生活很枯燥,有了无障碍电影,大家聚在一起活动,感觉生活更加精彩。”林国年戴着墨镜笑着说。他早上6点半起床,地铁7号线转1号线,1个小时的车程,由康康带路到国泰电影院。
他们有个导盲犬群,一有看电影的信息,呼应而来。
“看不见”这事,发生在上个世纪90年代。当时他在上海第五钢铁厂工作,因为视神经萎缩失明。“讲心里话,当时我就想轻生了。眼睛都不好了,也活不好了。后来我女儿劝我,她来照顾我。”
他当时也没有想到,眼睛好的时候没进过电影院,失明了反而每月能到影厅看电影。
“现在想想还是可以的。我有狗了,还能看电影了,生活还是美好的。”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权利平等地享受到电影带来的快乐。”在电影播放前,阿里影业工作人员说道:“记得2017年也是在这个电影院,《一条狗的使命》放完后,我看到很多人抹着眼泪退场。今天播放的是《一条狗的使命2》,相信很多人都会感动。”
电影最后,金毛贝利回顾这一生时说:“我知道,爱护人类是我的终级使命,我完成了使命,现在我永远爱着他们,就是我的奖赏。”
听完这句,很多人都在偷偷抹眼泪,戴着墨镜的林国年也是。
听”电影中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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