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的夏天来了,爵士乐的夏天也不会远吧

热播综艺《乐队的夏天》持续升温,把略显小众的乐队生态一览无余地呈现予人。尽管褒贬不一,但公允些讲,除了让“燥起来”的摇滚有意无意地玩了把复兴,它还让雷鬼、爵士这些在国内稍显冷门的音乐风格渐渐被大众知悉。就冲这个,给他记上一功。但综艺,毕竟是要接地气,讲通俗,想借用它的外壳去做音乐科普还是颇具难度的。

(Mr.Miss在综艺《乐队的夏天》中一直坚持演唱爵士乐)

说起爵士乐,文艺青年会不自主地想到钟情于爵士的作家村上春树。除了他,还有不少文化名人也对爵士极为推崇。

有句话说:“懂得爵士乐,就意味着懂得过去所有的音乐。”

这话要是被极端点的乐迷看见,准得批判一番。可这话偏偏是大文豪马尔克斯说的,虽说措辞略有夸张,但要是懂些爵士乐,还真就不会觉着他满嘴跑火车。因为爵士乐自诞生之初就不断吸收各种类型的音乐元素与文化特征,100多年的发展历程里,爵士乐世界可谓是包罗万象,既有个人的情感渲泄,或抑郁,或欢快;也有种族与国家的文化冲撞、抗争历史乃至对人性的终极拷问。那么,看似随性自然,即兴而就的爵士乐里,有怎样的门道呢?又是怎样发展成今天的形态的呢?这要从20世纪初的美国说起。

身世迷思:模糊的滥觞和融合的玩物

文化学者在研究中发现过一个神奇的现象:许多留名青史的文化事件都是伴随着瘟疫产生的。文艺复兴诞生于黑死病肆虐下的佛罗伦萨;《哈姆雷特》出版的1603年,瘟疫也大规模地侵袭着伦敦。爵士乐似乎也遵循这一隐性规律,它的诞生地新奥尔良在当时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城市之一。糟糕的环境使得疾病蔓延,从而导致其内部剧烈的人口流动,这便为多元的文化交融提供了土壤。加之新奥尔良处于密西西比河的枢纽处,和国内外联系密切,使它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熔炉。美国本土、欧洲、拉丁美洲、加勒比海等地区的文化汇聚一堂,在这片土地上流动与生长,音乐也不例外。

(布鲁斯,又称蓝调音乐,源于非洲裔的音乐)

众多的音乐风格为爵士的产生做出了贡献,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布鲁斯。布鲁斯可以说是20世纪初的音乐世界里一股革新力量。它的一切元素象征着与过去的决裂。12小节的结构,是一种架构上的离经叛道。里面时而摇曳,时而俯冲的弯音更是拒绝服从传统音乐记谱法的束缚。某种程度上讲,布鲁斯昭示自由。崇尚自由的美国黑人自然会用它作为底料,打造一场飨宴。

光是布鲁斯,似乎还差点意思。构成爵士的另外一块基石是拉格泰姆,拉格泰姆最大的特征是它曲子中的“切分”。“切分”是指刻意打破音乐的流畅性,惯用的手法就是通过在节拍之间插入强拍节奏。这种节奏的魔力在于,能将任何一个昏昏欲睡的听众拉进乐池,自由摇摆,无拘无束。

感性的布鲁斯和充满活力的拉格泰姆融为一体,再经由音乐家改编,爵士乐在充满想象的同时,也被注入了敢于打破常规的不羁精神与意志力。天性好玩的先驱们在获得精神解放的基础上,又不断丰富爵士乐的内涵,劳工号子、探戈、乡村民谣甚至殿堂里的古典乐都被添加进去。有趣的是,“杂烩”出的音乐不但保留了原有音乐类型中的韵味,还绽放出别样的味道。这些爵士先驱用一种激动人心的方式混合出新的音乐,也试图用这种方式打破高雅与低俗、宗教与世俗、出身与阶层之间的界限。但讽刺的是,这些先驱大多都沦为流浪者和拾荒者,他们生存下去甚至需要倚靠乞讨、偷窃。

20世纪20年代初,爵士狂潮袭来,赢得了无数拥趸的青睐。但此时,爵士乐已经产生二十多年,如此热门的玩意儿,竟没人知道爵士乐的发明者和源头来自何方?就连“爵士”这个词语出现在公开场合,还是在报纸上一篇关于棒球的报道上,用来形容球手打出飘忽不定的投球。关于最先演奏爵士乐的音乐家,也是众说纷纭。根据传闻和猜测,人们通常认为巴迪·博尔登是首位爵士乐演奏家,但又没有任何音像资料的存留,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模糊的爵士乐历史发端,也让这个自由的音乐充满一种与生俱来的神秘感。

变革之路:新颖的玩乐与激荡的文化

1917年,正宗迪克西兰爵士乐队发行了《马棚布鲁斯》,竟在当时售出一百万张。要知道,当年的留声机销量也不过才每年五十万台。几乎在一夜之间,曾经鲜为人知的爵士乐一炮而红,以至于人们将接下来的十年称作“爵士时代”。那么,走入公共语境的爵士乐,又是通过何种变革发展成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呢?

谈及爵士乐的发展,首先要从新奥尔良爵士说起。它大概是整个爵士乐史上最为注重团队精神的风格流派。最大的特色是所有的管乐器自然地齐声鸣奏,这种交流互让要求每个演奏者既要突出个性,又要融入整体。短号(或小号)提供大量的切分音;长号提供强有力的爆发音;单簧管则带来爵士味的回应和装饰性的乐句。三者相辅相成,美妙至极。

(被称为爵士乐之父的路易斯·阿姆斯特朗)

这样的模式没过上几年,爵士乐史上第一个关键人物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出现了。在20世纪20年代,他创造了全新的即兴手法与乐句形式,这些手法与形式在世界各地的音乐中都能听得到,至今仍影响着整个音乐届。生性张扬的他突破既有的演奏秩序,便在1928年的《西区布鲁斯》演奏中,脱离齐声鸣奏的既有套路,用粗犷艳丽的小号突显自我,征服了无数乐迷。此后的短短五年,爵士乐就从一种强调平衡的团队活动,转变成了独奏者表现自我的音乐部类。新奥尔良爵士自此也成为英雄主义的沃土,乐队的领班如果不能即兴地表现一段自我,将被打上loser的标签。与此同时,爵士乐已从新奥尔良传播出去,盛行于芝加哥、纽约等大城市。

接下来出现的是芝加哥爵士,它吸收了很多新奥尔良爵士的风格元素。在新环境当中,乐器的作用发生微妙的变化。萨克斯管不时地去替代长号,为乐器的音色质感赋予更高的凝聚力。单簧管也由装饰性的角色转变为切分音的发起者。声音更为流畅,显得华丽而躁动。在结构上,早期的两拍节奏也变成更现代化的四拍。摇摆起来更加自如,顺畅。

值得一提的是,芝加哥同新奥尔良相似,也是一座熔炉城市。因此,来自各地的音乐家都使出浑身解数,把故土的因子纳入爵士乐中。这一时期,慢板爵士抒情曲等别具一格的爵士乐生发出来。

纽约作为美国历史上经济文化最为发达的城市之一,自然也不会错过爵士潮流。身处纽约麦哈顿的哈莱姆区对爵士的新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那就是哈莱姆跨奏钢琴,简称为“跨奏”。它是爵士乐历史上最为独立,最有个人特质的演奏风格。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声音,这个变革中,不需要乐队整体的配合与调整,只需要钢琴师十根灵巧的手指,就能奏出绚丽华美的爵士乐章。跨奏钢琴趣味十足,常用于节庆聚会上调动气氛。奥斯卡最佳影片《绿皮书》中的唐雪莉博士玩得就是这种爵士调调,不从属于爵士乐队,却能缔造出自己的一片音乐宇宙。

当喧嚣的爵士乐席卷美国之时,另外一种不同的爵士风格正初露头角,堪萨斯城爵士乐。同前辈一样,它也是通过引人入胜的摇摆引人入舞池。但他的节奏更为细腻,更少癫狂。尽管它依然活泼奔放,但它散发出怡人的安逸之感,让人心醉神迷。它那无忧无虑的音乐风格独树一帜。至此,二战结束前的爵士乐发展告一段落。

整个时期,“乐队”和“大摇摆”是爵士发展中的关键词汇。乐队纷纷登上大雅之堂,著名的艾灵顿公爵在卡耐基音乐厅呈现了一部野心勃勃的爵士组曲《黑色、棕色、米色》。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爵士流行乐队在神圣的音乐殿堂演奏过。不得不说,这是美国流行音乐史上一个辉煌的时刻,大众的商业音乐和高雅作品之间的界限变得如此模糊。音乐节、留声机、夜总会甚至正上映的电影中,但凡听到爵士响起,听众都会随之摆动身体。那一刻,超越了种族和文化的隔阂。这段日子又被称为“摇摆时代”。

现代爵士:纯粹的激情和活跃的生长

二战后,爵士的革新者们不再试图取悦听众,也不在乎乐队是否有高颜值的歌手。他们只关心高超的演奏技巧和即兴水平,似乎任其发展成一次原教旨主义的爵士复兴运动。但实则不然,它摒弃了原有的“摇摆”,尝试更为多样的元素,这是现代爵士的发端。

初期,它以演奏速度风驰电掣闻名,为了形容它的快节奏,人们用拟声词“bop”作为其精髓。因此现代爵士又称比波普爵士。它音乐态度强硬,对演奏者和听众都具有极高的要求,乐迷在这个场域里,满怀敬意,全神贯注,无人随音乐摇摆,这简直是爵士乐中的历史第一次。乐手也会保持端坐,甚至一言不发。这令舆论界哗然,因为比波普不仅沉醉在精湛技艺与强大创造力中,还将这种音乐表现视为社会反叛的象征和自我超越的源泉。当比波普与反文化联系起来时,就被归类到“垮掉的一代”、嬉皮士等边缘群体中,大众媒体提及比波普时,往往带着轻蔑和恶意。

虽然比波普从未获得主流市场听众的关注,却吸引了一批颇有见地的乐迷,在他们眼中,它是爵士乐中的新产物,是有高度先锋性的音乐。在那之后,变革便不再具有系统性。到了冷战时期,爵士界的前沿阵地开始松动,没有流派能坚守得住,每场爵士运动的领导者都野心勃勃,渴望证明自己技高一筹。冷静爵士、强力波普、先锋爵士,各种爵士风格层出不穷。无休止地提出新理论去替代旧有理论。虽然方向不同,但内核似乎相似,克服障碍,冲破隔阂,重写爵士乐法则。虽然未能形成一股整体力量,但还是为爵士乐突破传统奠定了基础。

20世纪60年代,爵士乐赢得了前所未有的正统性和文化声望。知名学府将其设为课程。政府甚至聘用爵士音乐家作为敏感地带的非正式外交官,用这个文化输出品平缓局势。能受到上流社会的认可,还是离不开爵士兼容并包的特征。爵士和摇滚重启对话,便有了迈尔斯·戴维斯1970年发行的《骚酿》,售出50万张,是当时爵士乐唱片平均销量的10倍之多。爵士和世界音乐再次融合,在爵士中听到欧洲古典再平常不过,听到印度民族音乐也不必对此疑惑,这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爵士发展历程中的。仿佛爵士乐坛是一个自助餐厅,各类品味和好奇都能在此得到满足。后现代主义盛行时,就更为明显了。爵士乐里的风格和语汇自由穿梭,随心所欲地进行搭配,虽然论争不断,但不时会让人觉着生机勃勃,妙趣横生。

爵士乐源于自由,长于融合,用100多年的时间为我们呈现了一副纷繁趣味的图景。但在当代,爵士乐似乎也陷入困境。

我们深知,艺术家的自发性是爵士的关键,但在资本的裹挟与微量的受众关注下,这种自由的表达似乎难以跳脱出自说自话的逻辑。《乐队的夏天》在尝试用撬动小众的趣味打开大众之门,这未免不是一个好的试验。既然乐队的夏天快来了,那爵士的夏天似乎也不会太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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