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步兵班里的老兵终于不用再烦心去记前来增援的新兵的名字了。
因为他们死去得太快,所以也便无需自找麻烦了。
但这位中士和他的四个部下则一路撑到了战争的结束,或者说几乎——从北非,到西西里岛,到诺曼底登陆日的奥马哈海滩,到比利时,最后到了德国,并解放了死亡集中营。
五人全都幸存下来的可能性是否微乎其微?
对于由他战时回忆录改编、并亲自执导了《红一纵队》的塞缪尔·富勒来说,并非如此。
“我想讲述一个幸存者的故事,”他在《红一纵队》的戛纳首映式时告诉记者,“因为所有的战争电影都是由幸存者讲述的。”
富勒是一位叼着雪茄、言辞强硬、瘦长结实的矮个子男人,他年少出道,靠谎报年龄拿到一份报道纽约犯罪新闻的记者工作。
他写低俗小说,他话语粗俗,他在战争中浴血奋战,他带着关于第一步兵师满满的记忆,创作出了这部《红一纵队》。
这是参加二战时的富勒,注意他的臂章——那个红色的1字,就是二战时美军第一步兵师红一纵队的标志。
他早期拍过很多电影,有像《钢盔》与《坚韧的刺刀》那样风格冷峻的战争片;也有像《南街奇遇》那样的经典黑色电影;还包括像是《恐怖走廊》与《裸吻》那样的邪典B级片。
终于,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拍摄《红一纵队》的机会。
他的预算很有限——四百万美元,但是他断断续续地拍着,因为如同所有记者一样,他无法容忍好故事从身边溜走。
是的,这是一部史诗电影。战争即是史诗。
富勒说他受不了那种故事线必将导向大场面的战争片。在真实的战争里,你活在当下。
上周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与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联系,因为你身不由己,他人亦然。
富勒这部电影的初版长达270分钟,后来被剪到了113分钟,这令他心碎万分,不过余下的部分也相当不错,足以令他感到自豪。
他曾谈过要复原他的初版,但是他在1997年去世,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影评人理查德·西克尔监督制作了一个修复版,全片拉长到了158分钟,它展现了前版中缺少的丰富度和节奏感。
人们怀疑原来那个270分钟的版本其实是一个粗剪版,哪怕是富勒本人都可能会对其再做删减。
而修复版的《红一纵队》能够显现出战争的时空跨度,一件接着一件的令人疲于奔命的该死的任务,长距离的行军,除偶有几个能构成一则短篇小说的完美素材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堆积着令人麻木的经历。
富勒将关注焦点全都放在由李·马文所扮演的中士上。
由马文出演这个角色,真是当仁不让,再适合不过。
他曾以一名海军陆战队员的身份经历过太平洋战争,还曾说他演的另一部战争大片《十二金刚》是一部“虚假和骗钱的玩意儿”。
富勒一直都想让他出来演主角。制片厂曾执意要用约翰·韦恩,但富勒说要是让韦恩来演的话,他还不如不拍。
他是对的。
这是一部由马文主宰的电影,他并不英勇,话也不多,而是以能谋善断、百折不挠、实事求是与某种温柔感伤主导了整部影片。
片中有一个场景,拍的是一位士兵腹股沟中弹,这位中士在土堆中找到一个东西,然后把它扔了:“那只是你的一个蛋蛋而已,史密斯。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老天爷要给你两个了吧。”
整个步兵班撑到最后的有:烟不离嘴的低俗小说家扎伯,他的原型明显就是富勒本人;
不喜欢杀戮,但后来想法慢慢改变的格里夫;
还有文西以及约翰逊。
有个场景,拍的是一位来增援的无名士兵在读一本名为《黑色的最后期限》的平装书,扎伯告诉他这本书是他写的。
这位孩子没理解他在说什么。他还没读完那本书就牺牲了。
这部电影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恐怖场景开始,一匹被炸弹所惊吓的战马在战场上狂奔。
正是在这里,我们初次见到马文所饰演的角色。
他显然在部队服着“无期徒刑”,因为25年后他被提拔为中士,又带着这些新兵蛋子们赶往下一场战役。
我们对他一无所知:他结过婚吗?有没有自己的家庭?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看,我们又对他知根知底。
富勒和马文从不给这位中士在营火边发表长篇大论、讲述自己的过往与信仰的机会,而是通过呈现他在关键时刻中的行为,来发展这位角色的性格。
比如,他活捉了一个德国狙击手,然而发现这个枪手属于希特勒丧心病狂、孤注一掷的“儿童军”,只是个孩子。
如果是换成几天狙击手,这位中士准会像往常一样击毙他。但这一位,他只是给了他一巴掌。
一定有一些细节是让富勒久久无法忘怀的,例如在登陆非洲时,守卫这片土地的是纳粹支持的法国维希政府的士兵。
“如果你们是维希的人,来打我们,”美国人用喇叭大喊着,“如果你们是法国人,加入我们”。
这个场景描述了法军阵营中军官与士兵之间的阶层差别。而在美军中士和他的手下之间则没有这种区别。
而有些段落就像是富勒酒过三巡后跟你说的话。
比如有一次,这个小队躲在一个洞里,德国人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洞口的开阔地上——有些人在小便,另一些人在四下观望。
美国士兵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解决了。他们本来处境艰险,但是这个洞穴却成为他们的打靶场。
还有个场景:他们在一辆刚刚收缴的坦克上接生了一个婴儿。
沙龙网站的查尔斯·泰勒在关于这部影片真挚的影评中写道:“这是一个极其有趣的细节:弹药袋被用来做U型支架,枪口对着孕妇的腹部。”
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不会忘记他们登陆奥马哈海滩时发生的那一幕。
一名士兵的断臂被海沙半掩着,上面还有一块腕表。富勒不时闪回到这块手表。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士兵是在何时去世的。
毫无疑问,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在筹拍《拯救大兵瑞恩》播放过《红一纵队》。他不是一个经常容易嫉妒别人的导演,但他一定垂涎过那个镜头。
按照我们的理解,最后,整场战役实质上是这五个人的战役,因为这归根结底是他们的全部战役。
他们并不随着成千上万的士兵们抢滩登陆。他们自己抢滩登陆。
富勒对动作场面的规模做了限制,得以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拍摄出令人完全信服的电影。他用爱尔兰作为外景地来替代比利时的实景,其他场景则都是在以色列拍摄的。
如果想的话,我们可以看到坦克、飞机、德军及登陆艇,但是我们的视觉中心还是在这个小分队队员的脸庞上。
有记者在同富勒交流时,曾援引特吕弗的格言:所有的战争电影都是好战的。原因在于无论他们传递出的“讯息”是什么样的,他们拍出来的动作场面看上去都是那么激动人心。
富勒对此种说法嗤之以鼻。他说:“支持或者是反对,对于那些屁股被打穿了的家伙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这部电影其实非常简单。它是一系列的战斗体验,以及间歇的等待,李·马文饰演了一位死亡匠人的角色。
这个世界的“中士”们成千上万年以来一直在和年轻人的死亡打交道。
他是所有那些年代与所有那些中士们的一个象征,无论他们叫什么名字,或者是他们用什么其他的语言称呼他们的军衔。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这部电影中没有名字的原因。
“这部电影表现死亡的方式,对那些只是在战争电影中感受过战争,但对战争一无所知的人来说,可能是很陌生的。我认为恐惧不会延缓死亡,因此它没什么用。一个人被击中,意思就是,他被击中了。我不会因为那里的那个人被击中而哭泣。我哭,是因为我随后也可能被击中。当他们朝你射击时,所有那些虚假的英雄主义统统都是胡说八道。一具尸体在你身边时,你是最诚实的。这就是一部呈现经历着枪林弹雨的四个年轻人的电影想要表达的情感。”——塞缪尔·富勒。
是的,的确是这样。
这也就是那位不好杀戮的队员格里夫会在最后的场景中,在一位纳粹身上打出二十个洞的原因。
他是一位杀手,杀的是一个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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