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是电影《人生大事》里的一句台词,看到这句台词被剧中的老人讲出来的时候,心弦为之一动。
《人生大事》的故事并不复杂。莫三妹,有点混不吝的花衬衣小伙,生活在市井烟火之中,家里从事的是殡葬行业,为了男女情事,他打了一场架,把自己打进了监狱,出狱之后,他面对重重问题,要改善自己的形象,要继承家族交给他的殡葬行业,也要让生活继续。一次出任务,他遇到哪吒打扮的小女孩武小文,武小文不理解死亡的含义,她坚持认为,她的外婆之所以消失,都是莫三妹导致的,于是跟定了莫三妹,要讨回自己的外婆。
一点执着,一点死结,是许多故事的起因,这种执着,多少有强求,但一旦故事被推动,这点执着的意义就显现出来了。人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莫三妹和武小文,却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莫三妹有点厌弃自己家族从事的行业,纯粹是为了重新立足,才对父亲言听计从,并且出尽百宝,想要在短期内赚够三十万。武小文的母亲,在浑浑噩噩中,贸然怀孕生女,又贸然破坏了自己的生活,留下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小文,和外婆一起面对凶险的生活。这样两个人,不可能不执着,唯有执着,才能破解人生困局。
仅仅讲述现实中的这样两个人,似乎还不够,编剧兼导演刘江江,给这两个人分别给出两个对应的神话人物,一个悟空,一个哪吒。莫三妹登场,“五指山”等等意象就反复出现,就连他坐的沙发,都是手掌形状的;武小文出现,哪吒形象就明晃晃地亮在眼前,她说话前,总要顿一顿红缨枪。他们在人间左冲右突、跌跌撞撞,但却又不够胆气,必须要借助两个神话人物,来给他们赋予一点传统,一点前因后果。
但当他们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死,也就了解了一场又一场的生,于是融化铁石心肠,于是长出血肉联系,于是不再是孤家寡人,于是懂得了老父亲的教诲,“干我们这行,得有一颗圣人心。”也就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刘江江的感悟:“我逐渐意识到,原来葬礼是活人办给活人看的。当所有人聚集在葬礼上缅怀逝者,回顾他的一生,讲述自己和他的感情,为他入殓穿衣、守灵吊唁、烧纸出殡……原来葬礼上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治愈活着的人。中国葬礼仪式向来被诟病繁琐,在看似繁琐仪式的背后,竟是这般浪漫的深情。”
是啊,当一个人,反复看到从生到死的过程,意识到人有肉身、人有肉心这个事实,很多事瞬间就破解了,许多玄而又玄的道理,曲折深奥的探讨,都抵不过肉身生死这么一个巨大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上,一瞬间的错误决定,一个阶段的挫败失落,都被放进了一个更长时间段的背景里,人生的全部,到最后也不过酿成一朵小小的烟花。那些挫败和错失的严重程度,它所带来的创痛,自然就减轻了。我们以毫米厘米为计量单位的人生,就被延展成以公里计。
作为电影,不可能没有缺陷。例如它构成故事的方式,在一个场景的情节任务就要完成的时候,突然有人一声爆喊,哪哪哪出事了,于是全部人员转场,到下一个场景里去继续喧嚷,用得多了,自然会带来疲倦感。但整个故事没有松劲,演员的表演也全部到位,朱一龙的新形象(我感觉这个形象借鉴了《谁先爱上他的》中的邱泽)从此立定,杨恩又的刁蛮和深情也都拉满,一颗新星冉冉升起。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人生大事》的票房破了六亿元。在从前,我对票房数字是无感的,甚至对那些票房节节拔高的片子,有一种下意识的逆反,总觉得他们必然是在某些地方迎合了观众,才有这样的成绩。但此时此刻,我却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人生大事》的票房,希望它再拔高一些,因为,此时的电影市场,实在太需要一两部票房大爆的片子,把整个市场带一带。也向所有的观众发出信号,电影又可以了,电影院又可以了。电影没有死,至少此时此刻还没有死,我们到电影院去看电影的欲望也没有死,渴望和别的观众一起欢笑悲愁、共振共鸣的渴望也没有死。
也不完全是因为电影,电影也只是一个信号,我希望借由电影这个信号,让我们感受到,生活没有停滞,生活在继续。人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会像《瞬息全宇宙》里那样,作为两块石头存在,那么超脱,却也那么寂灭。尽管路之尽头,也不过一颗烟花,但此时此刻,我们还是需要相互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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