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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小姐》:被曲解的正义女神

日期: 来源:澎湃新闻网收集编辑:村上春树

2009年2月,日本知名小说家村上春树获颁耶路撒冷文学奖,时年颁奖的以色列政府正在积极对外展开军事行动,空袭加沙,遭到国际社会的谴责。日本国内和国外都有希望村上春树拒绝领奖的声音,以免外界将领奖和支持以色列军事行动联系起来造成负面影响,甚至不惜以终止合作进行威胁。尽管如此,村上春树还是去了耶路撒冷,并发表了英文演讲。

在演讲中,村上表示:“以卵击石,在高大坚硬的墙和鸡蛋之间,我永远站在鸡蛋那方。无论高墙是多么正确,鸡蛋是多么地错误,我永远站在鸡蛋这边。谁是谁非,自有他人、时间、历史来定论。但若小说家无论何种原因,写出站在高墙这方的作品,这作品岂有任何价值可言?更深一层的看,我们每个人,也或多或少都是一枚鸡蛋。我们都是独一无二,装在脆弱外壳中的灵魂。你我也或多或少,都必须面对一堵名为‘体制’的高墙。体制照理应该保护我们,但有时它却残杀我们,或迫使我们冷酷、有效率、系统化地残杀别人。是我们创造了体制。”

JTBC五月月火剧《汉谟拉比小姐》的女主角朴巧凛(高雅拉饰)喜欢村上春树,并引述村上春树耶路撒冷文学奖颁奖礼上的演讲,表示自己永远站在“鸡蛋”的一方。和村上春树不同的地方在于,村上春树的身份是一名职业小说家,而朴巧凛的身份是一名法官,她的职场就在“高墙”。

《汉谟拉比小姐》延期播出,同档期前作《加油吧威基基》结束之后月火档改为重播金土剧《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直到漂亮姐姐完结才终于和观众见面。导演是曾经执导过位列韩国国民最喜爱电视剧前二十名作品《推奴》的郭正焕,金明洙、高雅拉分别饰演男女主角,编剧兼同名小说的作者文成硕可能是本剧最大的卖点——文成硕是一名在职民事法庭法官。

汉莫拉比是古巴比伦王国第六任国王,颁布了世界上第一部成文民法典,这部民法典的核心内容是主张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同态复仇来解决民事纠纷,从当代文明视角审视,这种解决方法实在是太过残酷了。

剧中的女主角朴巧凛原本就读于音乐类高校,中途退学后自学通过司法考试并以研修院名列前茅的成绩进入首尔地方法院工作,然后成为一个在成文法系国家按照自由心证办案的新人法官,贯彻站在鸡蛋一边的坚定意志,试图进入体制然后改变它。

作为剧中女主角的这位“汉谟拉比小姐”日常行为贯彻同态复仇主义。在公共交通工具上被挤占了空间,那就挤回去;被人吵到,那就用大嗓门回击;被指责穿短裙是对男性性骚扰,不合规矩,那就穿上中东地区的宗教式长袍遮体;上司训话,顶个嘴也没什么不可以……

近年来,尤其是“Me Too运动”在韩国开展以来,韩国电视剧涉及职场生活的或多或少都会反映某些性别视角的问题,多数卷进性别问题的女性角色都停留在酒桌上的牢骚,真正行动起来予以回击的并不多见,汉谟拉比小姐这种寸步不让的实在罕见。

她的罕见并不是一种突破,而是一种超出生活的想象,现实中的女性不回击并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存在太多顾虑。有缺陷的制度文化忽视问题的存在,不完备的保障体系无法提供制度性支持,反击对个人能力要求太高了,女性似乎必须先成长为超级女英雄才能进行对抗。普通女性想要寸步不让、时刻反击,几乎是不可能的。

同样不切实际的不仅仅是时刻反击,还有坚持自由心证对抗体制。

作为新人法官,女主角坚持按自己的意志改变体制,不认同也不遵从上司、前辈的提点和指导,在法庭上对某一方表示出明显的倾向性,破坏了法官应当坚持的中立性,她甚至私下联系一方当事人主动提供建议,违背了裁判机关的谦抑性原则,损害了司法公正。

并不是说她不应该有同情弱者的眼泪、仇视欺凌者的愤怒,而是身处审判席,首先应该扮演好的是职业角色,其次才是个人观点和个人情感,让个人观点、个人情感先入为主,裁判的公正性又将何去何从?

文有硕或许是一名有经验的法官,但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编剧,他试图靠给女主角添加各种优点来提升观众对她的好感,让她擅长钢琴和运动、性格活泼开朗、相貌不俗、有良好的出身、有正义感、甚至还很能喝酒,但这些所谓的“优点”都不影响她的不称职。文有硕试图通过女主角的成长,表达他对个人职业的一些感悟,然而在电视剧里,观众只能听到文法官无聊的抱怨,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攀关系请托、累得要死下班还要表现出热爱组织生活、法庭当事人胡搅蛮缠不明事理、体制内部同事搞小团体互拍马屁……这样的环境里,对抗体制的女主角貌似是一股清新的空气,实际上却是最可怕的迷魂剂。

司法体系的运作好比是一部精密的仪器,它需要各个环节的通力协作才能正常运转。具体到民事层面,需要当事人对自己的事项尽足够的注意义务,预防损害的发生;当争议产生时,需要有能力的当事人咨询专业人士给出专业意见提升处理效率,需要政府为缺乏能力的当事人提供法律援助;争议进入裁判环节,需要法官根据证据给出公正的判决。正义女神之所以蒙着眼,就是为了保证公平和中立,她可以心痛流泪,但必须放下天平和利剑才能表现出来。

影视剧塑造一个主动扶助弱小的法官,灾难的地方在于给公众一种错误的指引,蒙眼的正义女神被曲解成了一个有视力缺陷的人,甚至成了抹杀掉自己良心和热血的人,破坏公正的人因为有血有肉反而成了社会良心。

人类社会尚不存在完美的体制,体制出现问题,的确需要有人指出问题、改正问题、有所行动,但行动不应该像女主角这样建立在践踏司法原则基础上。

一个行不通的女主角配上没什么情节、台词全是牢骚的电视剧,《汉谟拉比小姐》成了又一部让人看不下去的法律职业题材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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