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电影没票房,才不是他的损失!

最近几天,鱼叔在朋友圈经常看到有迷影为贾樟柯喝彩——

《江湖儿女》又破纪录了,成贾樟柯电影票房之最。

一想,这票房该有高了啊?

5900万。

还不及同期上映的《黄金兄弟》和《悲伤逆流成河》的一个零头。

3年前,《山河故人》也是因为3200万的总票房而奔走相告,这个对于一些商业片来说,并不起眼的数字,已经是贾樟柯过去的国内票房总和。

要知道,当年摘下威尼斯电影节金熊奖的《三峡好人》,票房仅仅只有31万。

如果把贾樟柯在国内上映的电影票房全算上,加起来可能还过不了一个亿,不足《爱情公寓》首日票房的三分之一。

当然,你也不必替贾科长惋惜。

他的电影只要在国外电影节走一圈,就已经收回成本了。

赔钱,对贾科长来说,一直是不存在的。

要惋惜的其实是,观众。

错过一部好片,错过一个从冷静视角看现实社会的作品。

鱼叔的基友罗罔极一直都是贾科长的影迷,今天把话筒交给他,让他来说说——

《江湖儿女》

Ash is Purest White

文/罗罔极

小城、迪厅、山西话。

有人说,贾樟柯拍来拍去,只是延续了以往那一种类型而已。

对此,我并不同意。

在我看来——

《江湖儿女》不仅区别于他以往的作品,更是大陆首部以女性为第一主人公的武侠电影。

不信?

那我问问你,何谓“侠”?

明代著名文字学家佟湘玉,曾如此解释道:

把侠字拆开来

应该是一个人一个夹,这说明什么呀?

不要怕,这个夹应该是夹道欢迎

只要心存善念,多为别人着想

自然会受到夹道欢迎嘛

佟掌柜只说对了一半。

所谓的“侠”,未必非得功夫高强,而是要讲求道义和善心,这是对的。

不过,讲求道义和善心,就自然会受到夹道欢迎,那是古代才有的事。

在现代,随着拜金主义的兴起,侠义精神早已不再流行。

《江湖儿女》所讲述的,就是一个心怀道义的侠女,如何在现代社会惨遭蹂躏。以下内容含剧透

影片开场,是在一辆破公交车上。

一个小孩一脸茫然,看见形形色色的大人们疲惫而又苍凉。

贾樟柯说,这是他2001年拍的真实纪录影像,地点就在山西。

贾樟柯这么做,一来是想高度还原,世纪之初的时代氛围。

二来,他希望让观众慢慢感受到——

无论在电影中,角色多么戏剧化,本质上也无非都是挤在这个破公交车里而已。

影片第二个画面,是一座破败小城。

按贾樟柯的话讲——

破败小城,无非就是大型的破公交车而已。

而与第一个画面里那个一脸茫然的小孩,遥相对应的人,就是生活在这座破败小城里的女主,巧巧(赵涛 饰)。

巧巧,看似已经成年,世故而又老练,是黑社会老大斌哥(廖凡 饰)的女人。

而实际上,她只是一个小孩,对大人们的世界充满不解与好奇。

她的世界观与人生观,都是受斌哥影响才得以塑成的。

麻将馆内,斌哥搬出关公雕像,化解了兄弟的矛盾,这使巧巧萌发了一种虚无的信仰。

KTV包间,斌哥让众兄弟,把不同的酒倒进盆里,再用杯子舀出来喝,并说:

“五湖四海,肝胆相照。”

“现在,你就是江湖上的人。”

斌哥的话,巧巧深信不疑。

巧巧没意识到,这个“江湖世界”,其实有极大的荒诞性。

影片中,二勇哥是另一名黑社会老大,某天夜里,他被一群人持刀捅死。

而,那群人如此做,并不是为了抢钱,只是为了证明,“老子比你更牛逼”……

二勇哥的葬礼上,一首唢呐改编版《上海滩》,伴随着迷之国标舞缓缓响起……荒诞吗?

另外几个荒诞的情节——

小城:一群大妈面部僵硬,明明对人生已经毫无激情,却大声合唱着《潇洒走一回》……

三峡:丁嘉丽演的轮船乘客,吃饭前肃穆而正经,向上帝念完祷告词后,却偷走了巧巧的钱包……

大同:张译演的“成功人士”,表面上生活优越,暗里却夫妻不睦,连自己的小三怀没怀孕都不清楚……

新疆:徐峥演的火车男子,看似既懂科学又懂诗,实际上却毫无担当,什么货色都不是……

巧巧走遍许多地方,竟发现无论哪里的人,似乎都与破公交车上没什么两样。

火车男子那句“我们都是宇宙的囚徒”,看似搞怪戏谑,实则意味深长。

正是这些表里不一的反差,勾勒出本世纪初的一个中国真相——

突来的巨大物欲,瓦解了宗教信仰,瓦解了家庭关系,更瓦解了道义和善心。

起初,《江湖儿女》的英文名叫“money and love”,意为“金钱与爱情”。

贾樟柯说,想到这个名,是因他认为:

“人类的绝大部分问题,要么就是因为缺钱,要么就是因为缺爱。”

夜晚,闹市,为了拯救爱情,为了拯救正被围殴的斌哥——

巧巧不惜当众鸣枪,以致被捕入狱(注意下图的动作表情,极具侠女气质)。

这就是为爱奋不顾身的俗世儿女情。

然而,五年后,为了赢得金钱,斌哥却没去接巧巧出狱。

斌哥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受物欲驱使,人已变成了动物。

江湖亦遭瓦解,不复存在。

最终,《江湖儿女》的正式英文名,并没有选择“money and love”。

贾樟柯采取了一个更具诗意的名字:

“Ash is Purest White”。

意为“灰烬是最纯净的白色”。

什么意思?

火山旁,巧巧对斌哥说:

经过高温燃烧

火山灰应该是最干净的东西

这句话,令我想起尼采那句:“凡杀不死我的,都会使我更强大。”

古往今来,其实许多大侠,都有过与巧巧类似的磨历。

打两个比方——

令狐冲,在华山长大,常被岳不群教导(吹嘘)江湖的崇高性,长大后却渐渐发现,五岳剑派是那么无耻又无情。

张无忌,与周芷若青梅竹马,甘愿为其牺牲性命,长大后却渐渐发现,原来自己心中最神圣的人,其实面目才最狰狞。

岳不群,周芷若,斌哥,本质上都是燃烧的烈火,使主人公在精神上痛苦无比,又使主人公在痛苦中练就火眼金睛。

多年以后,巧巧已经长大,看清了江湖的虚伪与荒诞性。

而,正如令狐冲和张无忌等大侠一样,巧巧并没有与那些蝼蚁同流合污,仍然收留了瘫痪无助的斌哥。

从影厅出来时,我听见旁边有人嘀咕:

“巧巧一个人在外边,看见外星飞碟那段戏,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大概是贾樟柯,想要表达一种“我相信”的意思。

即使社会黑暗如斯,即使人们不再向往真理,但这并不妨碍“我相信”真理的存在。

这个真理,或许是侠义精神,或许是外星飞碟,我不需要在别人身上寻找证明,只需要我自己愿意相信就行。

就像佟掌柜所说,也许兄弟是假的,大哥是假的,江湖是假的,不过——

就算啥都是假的

但是有一样,绝对是真的

(那就是)侠义的精神

面对残酷环境,仍能大浪淘沙,坚守住自己的侠义精神。

真正的大侠,犹如火山灰,越是被灼烧,本质就越纯净。

事实上,今天仍有许多观众,并不懂得欣赏贾樟柯的电影。

几年前在多伦多,贾樟柯的某部电影放映时,就有位中国留学生站起来说:

“我们国家是存在这些问题,但你为什么只拍穷乡僻壤?拍些好的你会死?”

《小武》《站台》《三峡好人》

这位留学生并不明白——

贾樟柯拍中国的残酷面,绝不是意图谄媚西方。

相反,与西方相比,贾樟柯显然更热爱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

想起《山河故人》中,贾樟柯电影首次出现了一位西方男性。

澳大利亚,西方男性文质彬彬、正襟危坐,却对自己的前妻说:

我们婚姻期间水电费都是我支付的

我的律师在算这些钱

这也应该有一半是你承担

你看——

面对物欲,外国人的信仰,也同样被瓦解,同样不近人情。

《山河故人》还有一幕,贾樟柯预言在2025年,人民币的价值将超越美元:

给你起名字的人真没远见

美元贬值太厉害

应该叫你“人民币”

但,仔细想想,我们真的只是应该因此而感到兴奋吗?

贾樟柯,写下这段对白时,难道内心很骄傲很激动吗?

不。

我猜,贾樟柯的心情,更多是一种悲悯,因为他曾经说过:

“不能因为整个国家在跑步前进,就忽略了那些被撞倒的人。”

《江湖儿女》的结尾,巧巧坚守住了侠义精神,坚守住了道义和善心。

然而,在人挤人的现代公交车里,她并没有受到夹道欢迎。

她依旧在那个麻将馆里,没有爱情,没有物质,没有江湖,没有兄弟。

有的,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侠女,被数码摄像头记录下来,供我们思考与叹息。

贾樟柯说,他非常喜欢一句话:

“鲁迅文章里面无边的黑暗,照亮了我们的黑暗。”

而,在我看来,贾樟柯的电影,也正如鲁迅的文章。

既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将中国的脓疮狠狠剥开;

又似一团燃烧的活火山,将观众的精神高温烘烤。

可悲的是,百年过去,但与民国相比,我们今天的某些观众甚至知识分子,思维方式却似乎并没有太大长进——

让一个在柏林、戛纳、威尼斯等国际电影节,斩获无数大奖的现实主义大师,去学习美国和印度,拍工业流水线上的心灵鸡汤?

如此荒谬的言论,竟然出自某影响力巨大的媒体的主编……

与电影相比,这样的魔幻现实,更让我感到难受与悲哀。

我只希望——

被烘烤过的观众,与其辱骂点火者,不如尝试在痛苦中,去反思自己的弊病。

如此,我们的江湖,我们的社会,才有可能浴火重生,变得更为洁白和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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