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互联网上搜索《隐入尘烟》,多半会了解到一个简单的故事框架,这事一个老光棍与残疾人相亲结合的乡村故事。
是,也不是。
就像电影中一句重要的台词:“铲倒了就铲倒了吧,给别的麦子做肥料。”
男女主人公就是初春被铲倒的两棵麦子,勉勉强强在地里扎了根,天生天养地长大了。
一个给哥哥当牛做马半辈子,一个被哥嫂虐待了半辈子,到了年龄,被二百块钱安排在一起,是没有情欲也没有爱情的。
整场电影,唯一的情欲,是老四给得了麦疹的桂英搓背,她害怕水,但那种情欲是来源于观者眼中,这两个人,有的只是没有被现实腐蚀的善良。
他们是丛林法则中的输家,是新时代里旧世界的断壁残垣,没有人告诉观众,为什么贵英没有生育能力,为什么她无法控制排尿,为什么马有铁有父亲有母亲有三个哥哥,自己只沦落到一个破房子和一头驴。
这些事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就像每个村子里都有疯子,都有傻子,都有瘸子,仿佛世界之初,造物主就立下了一条规矩,
“你们之中必有贫有富,有健全者有残疾人,有长寿的也有短命的。”
为什么?
为什么马老四拼尽了全力,一年满打满算挣了三千九,再刨除赊账的一千五,浑身还剩两千四。
大金链子小手表,亲爹病危也不卖宝马的张永福他儿子,住着二层小楼,拿八十块钱的风衣换马有铁一年献四次血。
甚至还好意思把风衣钱从马有铁的麦子里扣除去。
真不要脸啊。
偏偏马有铁是那种最老实,最一板一眼,心里永远记着“一码归一码”的不懂变通之人。
百度百科介绍这部电影,说什么相亲市场鄙视链,什么善良,什么日子一点一点好起来。
土里的麦子,就算是长大了,好起来也是秋天被镰刀收割。
谈什么鄙视链啊?都是人,是你,是我,是雪花里的驴。
如果说我非要对这部作品吹一个牛逼,那我就是要说,和上一部《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相比,导演摆脱了文人二字,站到了“人文”层面上。
这个夏天,我原本对国内电影市场的期待也就是《人生大事》了,那是一部合格的商业片,起承转合,大雨配合哭泣,情节推动井然有序,就好像有人从镜头里钻出来对观众席说:
“喂?可以开始哭了。”
我觉得ok,说啥也比侏罗纪世界3强,那玩意骗我15块钱一张票我都嫌贵了。
李睿珺的镜头一直很妙。
《我乘白鹤去了》的开头,小孩打架的号子和拉锯的声音相和,转景时民乐的鼓点儿,说实话我偶尔会觉得鼓点儿有点刻意了,但这种听觉的相和在《隐入尘烟》中得到了升华。
马老四啊,去城里拖侄子的家具,从白天拖到黑夜,贵英在村口等他,怎么还不来呀,她怀抱着滚烫的热水,手电筒摇摇晃晃,找啊,找。
观众的视线就跟着那一点聚光灯,找啊找,凝结在马有铁身上。
我的天哪,我在电影院里就觉得这段拍的太好了太利索,太精准,情绪,力量,温热的心和虔诚等待都从那温暖黄色的手电筒光里透出来了。
我就觉得我来一趟电影院值了。
《人物》对李睿珺的专访里,李睿珺特意提到了时令。
冬天两人相识,春天犁地,夏天打土坯,秋天收获。不过电影中的变化还不止如此,第一次献血,是贵英在饭厅吃饭,吃到一半才去看马有铁,第二次,因为贵英的尿,宝马车附上了塑料膜,再后来,贵英和马有铁座次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贵英其实是说得清话的,也很聪明,她懂是非,知善恶,却会因为给疯子送吃的被哥嫂打到半个月爬起不来。
她说觉得自己的命还不如那头驴。
真的啊,她真正的生活,一年都不到。
因为被预告了是be,我看到最后十分钟的时候特别揪心,我觉得不忍心了,我不忍心这命运要被斩断,他们已经这么苦,苦尽甘来这么一点点,那房子终于建起来,在那么大的风雨里哭着笑着抢救土坯。
这部电影就没有那种商业片精准的,哭泣指南。
我哭,是看马有铁去救老房子的燕子。
“快飞!飞起来!”
他笑得像个孩子,珍惜着他物之生命。
我在电影院里对着荧屏张大了嘴,无声得嚎哭起来,电影就要结束了,故事就要be了,怎么办,要死人了。
这是一部好电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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