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碑很高但排片少得可怜的《隐入尘烟》,最近终于网络上线了,大家有没有看?
又是让人泪崩的一场电影,他们太苦了,又如此善良,但在苦难中居然开出了质朴又浪漫的花儿。
在那片广阔的黄土地上,从土旮旯里头生长出来的相濡以沫的情感,饱含着浪漫诗意、生老病死与柴米油盐。
尤其让人惊诧的是海清的表现,她完全抛弃了以往影视作品中的形象与戏路,以这样一副模样出现在黄土地里,自然而然,了无表演痕迹。
《隐入尘烟》目前豆瓣评分8.4分,是同期上映的影片中口碑最好的,133分钟的时长,仿佛跟随主人公马有铁与曹贵英在那片黄土地上生活了一遭。
马有铁父母均已亡故,两个哥哥也先后去世,他跟三哥一家住在一起,听凭三哥使唤,年纪一大把了还没娶到媳妇。
曹贵英身体残疾,不能生育,还时不时漏尿,父母都已过世,跟着大哥大嫂生活,睡在院子的窝棚里,风吹雨打都遮不住。
有人牵线搭桥,给这两个人说煤。两家人都合计着,这两人结婚后就可以搬出去独立住,房子也帮他们找好了,是村里闲置的空房。
一顿相亲饭之后,有铁与贵英去照相馆拍照,办下了结婚证。这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有铁把贵英带到父母的坟前磕头,烧纸,“爹,娘,有金,有银,我是有铁,这是曹贵英,我们成家了。”
两个苦命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牵着一头驴,他们一起春耕秋收,相依为命,在这片黄土地里活出了一抹温暖的生命底色。
有铁勤快,没见他有一刻闲着,犁地、播种、除草、收割、扬场、囤粮……导演花了10个月的时间拍摄,以写实的手法,严格按照庄稼生长的规律拍下了这些农事。
贵英虽不能干重活,也一直陪伴左右,干着力所能及的活儿。有了贵英的陪伴,有铁虽终日劳作,但生活里有了希望与盼头。
有铁帮他哥去城里拉侄子结婚用的家具,很晚才回来。贵英跑到路口等着,寒风中的她冻得够呛,终于等到有铁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一杯热水给他喝。她说,热水换3次了,凉一次还没来,凉一次还没来。
家里有人等候着你回来,还有准备好的热水喝,寒夜里的这份温暖,最能抚慰有铁的心了吧。
有铁用小麦粒在贵英的手上印上一朵花,嘴上说留下记号,就丢不了了。这土味情话,说得朴实,又很动人。
贵英的手虽然常常颤抖,但依然慧至心灵地用麦叶编织了一头驴,送给有铁。
夜晚,纸箱子上打了很多星星般的小洞,贵英把灯泡放在里面孵小鸡,有铁轻晃一下灯泡,光影就在墙壁上、在他们之间闪烁,那一刻气氛温馨,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意思在里面,是贴着地气的那种浪漫。
这两个在农村没有社会地位、被边缘化被排斥的人,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情感的归属、存在的价值与生活的勇气,相互温暖、相互依靠,在辛苦艰难的日子里悄然生出了许多细小质朴的浪漫瞬间。
或许他们都不会意识到,这就是爱情吧?
这是衍生于黄土地,在田间地头和麦子的香气里,生出的爱情的味道。它质朴无华,属于大地,属于土生土长、忠实于大地的人们,属于像有铁、贵英这样质地淳朴的人。
他们生来就不被命运眷顾,被嫌弃、被疏离,被不公平对待,但他们没有怨言,保持善良,本真质朴地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这片大地给了他们生活的底气。
曹贵英以前做梦也没想到,将来能有一个自己的家。
结婚后,他们没有自己的房子,村里很多人外出打工,不少房子空置着。他们住的就是这种空房。
有铁郑重地把大红的囍字,贴在床头的墙壁上,他贴囍字时会询问贵英的意见,贵英说,右边再高一丝丝,再高丝丝,终于调整端正了,贴好。
这仿佛是他们每次搬新家时的一个仪式。
然而,这里没有住得长久。村里号召进行新农村建设,没人住的老房子拆了补偿1万5,房子的主人马有文接到村委会电话,从东莞赶回来拆房子。
有铁与贵英用驴车拉着家当搬离,回头看着,曾经住过的家被拆迁车推进,倒塌。
他们搬进了别的空置房子,但经历这一次搬家后,有铁开始计划建自己的房子。
他去湿地河边取水,和泥装进模具,制成一块块的土胚,四四方方的土胚在四周整齐铺展开来晾晒,那排列的阵势,不禁让人联想到古罗马斗兽场。
为了尽快拥有自己的房屋,有铁连日干活,夜里手臂酸疼,非常疲惫。贵英帮他捏肩,劝他好好歇一天吧。忽然间电闪雷鸣,有铁立马一个激灵,冲出去拿塑料纸去遮盖土胚。
忙乱之中,贵英不小心摔倒在地,有铁去扶她,因为地面滑,也摔倒在地,两人相互都想搀扶起对方,结果越是这样,越是会滑倒在地,相互都站不起来。
他们都觉得这个情景实在太滑稽了,在雨中蹲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小插曲,拍得太好了,真实、自然,有源自于实际生活经验的那种鲜活气。
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建房子,遇到暴风雨来临的这种突发情境下,手忙脚乱,苦中生乐。两个相互关爱的善良的人在一起,即使过得是苦日子,他们本身未必会觉得苦吧,其中也必有许多这样扎根在生活里的甘甜欢乐的瞬间。
待到土胚晒干成为土砖,有铁开始打地基,搭起了房屋的框架,然后摞好土砖,用泥土砌起了墙壁。
两人通力合作,一个做泥瓦工砌墙,一个帮忙端上砌墙用的稀泥,一砖一瓦地建造起自己的家园。
终于有一天,房屋建好了,小院也成形了。
有铁与贵英,把行李搬上驴车,再一次看着曾经住过的家在身后被推土机摧毁。
他们搬进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里,贵英很高兴,没想到真的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了。
有铁依然郑重其事地在床头贴上那个大红囍字,贵英默契配合观测高度,再高丝丝,端正,贴好。
他们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养鸡,养猪,日子像模像样地过起来了。
有铁对贵英说,今年收成好,等粮食卖了,给你买个大电视,然后带你去市里大医院看病。两人都没有去过市里,憧憬着好好去玩一趟。
看到这里,觉得他们虽然过得辛苦,终日劳作,但日子也越过越好,田间地头的生活里,也时不时充满了浪漫与诗意,仿佛一首田园牧歌那般,让人觉得心里踏实,余味悠长,充满了希望。
可惜,电影不会在这样平淡温暖的调子里结束。意外总是突如其来,打破了勤劳善良的主人公辛苦建设起来的生活。
张永福欠村里许多人家的地租钱,他重病住院,急需输血,是罕见的熊猫血型。村里开会号召大家帮张永福献血,而有铁是村里唯一有熊猫血的人。
不懂得拒绝的有铁,一次次被拉到城里采血,贵英看着针管里不断抽取的血液,心疼不已,对护士说,你抽我的吧,让他缓缓吧。
有铁献血的初心很善良,他就是希望能救张永福,张永福病好了,把欠大家的地租钱还上,大伙都不容易,娃上学、平时看个病都得用钱。
抽血是个太过于明显的隐喻。有铁太善良,总是为他人着想,也总被人利用,他人索取无度,仿佛要榨干他的血。
看电影时,不由得担心每天都在干重体力活的有铁,会不会突然倒下,然而没想到,倒下的却是贵英。
贵英生病了,有铁把她安顿好,为她做了饭。他们养的鸡长大了,下的第一颗蛋,有铁荷包了放在碗里给贵英吃。
贵英让有铁吃,有铁不吃,坚持让贵英吃。
有铁下地干活,回家时见到众人围在那里,对他喊出事了。原来贵英拿着馒头和鸡蛋要去找有铁,她经过沟渠边时,头一晕栽到沟里去了,老王下去救人也没救上来。
有铁在湍急的水流里找到了贵英,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有铁把囍字揭下来,挂上了贵英的遗像,那是从他们的结婚照上截取下来的图片,因为除了结婚照,贵英再没有别的照片了。
有铁最后一次用麦粒在贵英的手上印上了花。印上花,就丢不了了,来生就还能找到她。
贵英入土为安,有铁在坟头为她烧了一只冥品电视机。
贵英走后,有铁失魂落魄,像行尸走肉一般。
他收了地里的土豆,装了两袋送到放羊人那里,还了春天借邻居的10个鸡蛋,卖光了粮食换来3970元,还清了赊欠的1570元种子和化肥钱。
从小养大的毛驴,有铁卸下了它的驴鞍,解开了它的嚼子,摸摸驴头,放它自由。毛驴却在原地不走,有铁骂它:“放你走都不会走,叫人使了大半辈子了,还嫌没使够吗,真是个贱骨头。”
有铁屋里放了一个烧炭的盆,他吃了一颗煮鸡蛋,望着床头贵英的遗照。他躺下来,左手上印着一朵麦粒花,右手颤抖着,拿着贵英用麦叶给他编的驴。
影片的结尾,有铁与贵英亲手建起来的家园,被拆迁车摧毁、倒塌。
虽未明说,但马有铁的种种行为迹象表明,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还在春天的时候,贵英和有铁一起在田地里为新生的麦苗除草,贵英不小心铲掉了一颗麦苗。
有铁说:“铲掉了就铲掉吧,让它给别的麦子当肥料去吧。啥人有啥人的命数,麦子也一样,它也有它的命数。”
有铁一向认命,他是那种吃苦耐劳、踏实能干的人,像他的驴一样,默默无闻地干活出力,一辈子被人榨干。他一向非常爱惜自己的毛驴,放它走时却狠狠地骂了它,他骂驴的那句话,何尝不是骂他自己呢?
如果没有贵英的出现,有铁可以一辈子像驴一般活下去,沉默、出力、被人使唤,毫无怨言。
人如果一直都没有希望,没有盼头,那他可以一生都这样活下去,但如果突然有了希望,有了盼头,有了温暖和光亮,然后又骤然失去,那他就很难回到以前如常的生活了。
随着贵英的逝去,有铁生活的希望也戛然而止。世界于他,成了一片暗无天日的荒地。
他是个讲究人,一码归一码,还清了这世上所有的赊欠之后,安静地离开了。手上印着花,拿着驴,或许还来得及追上贵英,或许来生还能彼此相认。
看《隐入尘烟》扑面而来的是真实的质感,这种真实感来自于导演李睿珺近乎写实的手法。
他用的男主演,马有铁的扮演者正是导演的姨夫武仁林,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干农活的场景,就是真的在干农活,而不是在表演干农活。
除了海清是职业演员之外,其他演员基本上都是村子里的人,片子拍出来,给人的感觉特别真实,像是一个纪录片。
海清这一次的表现实在出色,她居然能演到这个程度,完全看不到她以前影视剧里角色的痕迹。
首先在形象上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她饰演的贵英,走路歪歪斜斜,手无法控制地抖着,身体经常是倾斜的,面容蜡黄瘦弱,说一口甘肃方言,是个遭人嫌弃、精神萎顿的残疾女人。
海清却演得非常自然,看不到什么表演的痕迹。能演成这个程度,海清其实是付出了很多的时间精力与心血的。
她在村里生活了10个多月,看村里的人是怎么说话,怎么交流,有什么样的肢体语言,去感受与熟悉当地人的生活,然后在电影里去体验这种生活,这是一种超越了表演的表演,所以到最后效果出来,海清演得非常自然,就像她是贵英本人。
正是职业演员海清的体验式表演,以及与非职业演员武仁林的配合,才有了影片中自然而然、毫无表演痕迹的呈现,令贵英和有铁之间相濡以沫的情感,格外戳中人心。
本来两个苦命的人,就像两颗干瘪的种子,当碰到一起就如同浇灌了水、又有阳光照进来,开始发芽,生长,从泥土里开出浪漫的花儿来,但到最后,还是要把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摧毁给你看,实在令人心碎。
电影是个好电影,8.4分的评分绝无水分,只是这悲剧收尾,眼见他们春耕秋收,一餐一饭里生出情意,眼见他们相濡以沫,一砖一瓦建造了自己的家园,一遭变故,人亡家毁,太戳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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