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盛产疯女人的韩国社会,凭借“她文学”拿下布克奖

/ Part 01

韩国文化如何走向世界


今年的戛纳,韩国称得上是最大赢家。


朴赞郁携汤唯捧走了含金量颇高的最佳导演,电影咖宋康昊凭借是枝裕和的《掮客》,将最佳男演员收入囊中,也算众望所归。



19年,奉俊昊凭借《寄生虫》获得金棕榈,提到当年正是韩国电影百年,“虽然今天拿走金棕榈的是我,但我并不认为我是唯一能拿金棕榈的韩国导演,如果能让全世界的观众关注韩国电影,那真是太棒了”。


换句话而言,金棕榈的荣誉,是颁给惜败的《燃烧》,颁给《杀人回忆》,颁给李沧东、奉俊昊、金基德——更是颁给韩国电影百年的工业积累与艺术造诣。



台下坐着的中国影人,隔着手机刷新动态的中国观众,心情如何不复杂。我们再谈金棕榈,还数93年的《霸王别姬》,而那已是30年前的作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一道限韩令,令韩国不再深耕中国市场,转战欧美。音乐上将Kpop文化推向世界,网剧上借助流媒体之力狂轰乱炸。唯一的短板,似乎仅剩下文学。


韩国文学在国内的译介很少,绝大多数人甚至讲不出一个韩国作家的名字。我曾看过一篇文章分析指出:相较于中国文学强烈的社会关怀、日本文学物哀的自然之美,韩国文学夹在两者之间,更倾向于描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种不够“大气”的切入点,一度成为韩国文学无法走向世界的原因。


说来也有几分微妙,向来以厌女著称的韩国文化,却也是女性主义者最活跃的地区,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此前赵南柱所著《82年的金智英》,堪称近几年东亚出版社的销售奇迹,但奇迹的背后,是早已默不作声占领诸多高地的韩国女性作家。她们在“人与人”的关系中找准了自己的发力点,掀起了一股强劲的“她文学”浪潮——即由女性作家书写的女性文学。



2016年,韩国女作家韩江击败诺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凭借《素食者》拿下国际布克奖,成为首位获得该项殊荣的韩国作家,也一跃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竞争者。



聚焦于个人与家庭社会的《素食者》,是一个典型“小气”故事,却一举拿下世界的推崇和名利。一方面,这与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愈发孤立自我不无关系,我们开始欣赏“小气”;另一方面,当一个女人突然决定吃素,并决定变成一株植物,道德和秩序都无法再约束一个自由的灵魂,铁壁的父权社会里,凭借一个癫狂的精神幻想,砸开一个色彩斑斓却带有无限宁静的缺口——这样的故事,难道不够精彩吗?


/ Part 02

肉食者的社会侵略


“我之所以会跟这样的女人结婚,是因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同时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缺点。”


这是《素食者》的开头,一个丈夫的自述。


对于这个男人而言,结婚是一次高性价比的买卖。正因妻子英惠的平凡,他的人生也随之轻松起来:


“我没有必要为了博取她的芳心而假装博学多才,也无须为约会迟到而手忙脚乱,更不用自讨没趣地拿自己跟时尚杂志里的男人做比较了。我那二十五岁之后隆起的小腹,和再怎么努力也长不出肌肉的纤瘦四肢,以及总是令我感到自卑的短小阴茎,这些对她来讲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三言两语,韩江塑造了一对无爱的婚姻关系,平静由英惠的一场噩梦打破——她频繁梦到自己茹毛饮血,面目可憎。


受到惊吓的英惠决定开始吃素,为此她丢掉了家中一切肉制品,连鸡蛋牛奶也一并回绝。


英惠的丈夫自然不乐意了:你吃素了,给我做的饭里再也看不到荤腥,这怎么行呢?


英惠并不是那种极端的素食主义,她不规劝别人吃素,也默许丈夫在外吃肉的权利,只是她不再做让丈夫心满意足的饭菜,自然,她也开始拒绝在没有性欲的情况下满足丈夫的需求,拒绝被强行带去参加丈夫公司聚会时穿上束缚的胸罩。



我不知道大家能否理解英惠被看作“发疯”一般的执着,但其实,她仅仅是做自己,就足够冒犯惹怒丈夫,并成为家族的罪人。


丈夫的告状电话,令养育出“这种女儿”的岳母表示没脸相见;令脾气暴烈的岳父破天荒的道歉;还有大姨子惊讶的许诺相劝。


于是在一场家族宴会上,母亲姐妹弟弟轮番上阵劝告英惠品尝糖醋肉、凉拌牡蛎、炒牛肉,英惠始终双唇紧闭,最终父亲忍无可忍,扇了她耳光,将肉强行塞进了英惠的嘴里。


整个东亚都洋溢着“劝人从众”的文化,英惠家人每一句都耳熟的令人起鸡皮疙瘩。


“只要吃一口,就会重新吃肉的。”

“这世上哪有不吃肉的人!”

“你就识相吃一口吧,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好啊。”


最终英惠只得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割腕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是在撒娇或威胁。



这种悲剧感,来源于英惠作为一个个体,甚至没有选择成为素食者的权利。在遭受逼迫的过程中,英惠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的白狗,因为咬了她一口,被父亲绑在摩托车后活生生拖死,变成餐桌上的一道美味佳肴。英惠喝下狗肉汤的同时,她告诉自己:我不在乎,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可她真的不在乎吗?


一条温顺的狗,因为咬了人就成了恶犬;一个温顺的妻子,因为吃素,就成了疯女人。英惠父亲对待狗的方式,就是这个世界对待英惠的方式。


/ Part 03

一个想要变成树的女人


《素食者》由三个短篇组成,分别通过丈夫、姐夫以及姐姐的视角,展现了女主角英惠不同的人生阶段。


在第二个短篇中,英惠割腕并没有死,但她的丈夫借此机会与她离婚,英惠顺理成章地躲进了自己的世界。陷入创作危机的画家姐夫,将英惠的精神疾病视为新的灵感来源。他说服英惠,在她的身体上作画,画下斑斓的花草植物,最终打着创作的名义,与英惠发生了性关系。


在韩江华丽到眩目的文字里,两个全身布满画作的人交缠一起,令这场性爱的描写反而有一种“反情欲”的色彩。



对于英惠而言,她接受身体上的画作,是因为她开始想要成为一株植物。她此前在公众场合的袒胸露乳,便是一种预兆——她已经褪去身为人的“耻感”,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伤害姐姐仁惠。


人为什么要成为一株植物?对于英惠而言,她深信唯有成为植物才能免于伤害他人,免于遭受暴力。无论是从身体上、语言上,还是思想上,她都变成了一个不愿再归属于人类的人。小说中有一句台词是:“你现在不吃肉,这个世界就会吃掉你。”


同时,还有另外一句重要的台词是:“爸爸,我不吃肉。”



在这个荒诞的故事背后,还有一个女性想要摆脱女儿、妻子等等枷锁的坚决。家人们真的关心英惠的健康吗?在他们的忧心忡忡背后,是对超出认知范围事物的无法理解与全面围剿,他们宁肯伤害英惠,也要将其改造成一个“正常人”。


/ Part 04

女性困境与传递


上个世纪的女性文学批评著作《阁楼上的疯女人》,曾尖锐指出女性病症正在变成一种流行,厌食症、陌生环境恐惧症的背后,是女性给自己亲手带上的枷锁——我需要脆弱、纤细,成为一个依附男性生存的美丽客体。


《素食者》的第三个篇章由姐姐仁惠的视角叙述,英惠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诊断为厌食症,却是反父权的斗争。在这个过程中,英惠开始走向自毁与解脱,她拒绝进食,尝试倒立,想象自己的手如同大树的根一样扎入地底,这意味着她对这个社会的反抗也到达了顶点。



仁惠作为唯一的女性视角,她将如何看待妹妹的选择?


代表着最为传统的韩国女性,仁惠白手起家做生意,供养着艺术家丈夫,守护着婚姻和家庭。可笑的是,这对姐妹的丈夫看不到自己妻子的魅力,却对妻子的姐妹充满了性的幻想,对自己的妻子则是如出一辙的冷漠与不尊重。



当乱伦的惨剧发生后,仁惠的婚姻和家庭都因此崩解;当所有人都离英惠而去,她却是那个唯一伸手愿意拉住英惠的人——因为她太竭尽所能扮演姐姐、母亲、女儿、妻子的角色,以至于她有能力克服一切困难,承受生命之重。


这对姐妹在人生和性格上,皆形成了对照。


仁惠也曾无法理解妹妹的选择,但当妹妹反问“为什么不能死”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活着本身也感到索然无味,她并非不能感受生活的荒诞与无力,她时常冒出那些自毁的念头:“用筷子戳瞎自己的眼睛,或将滚烫的开水浇在自己的头顶”,可她终究做不到。


她并非不懂,她只是无法承受懂的代价。



韩江曾说,谴责并非整本书的目的,在最终章,她将叙述的重点放在英惠和仁惠这对姐妹上,希望展现出女性命运深刻的连接。


当英惠竭尽全力想要变成一棵树,仁惠也开始想象自己变成一只白色的鸟。她们将以各自的方式,逃离。


整本书中我最难忘的一句话,是当仁惠看见英惠因为绝食吐血,她在心里说,这难道不是自己内心喷涌而出的吗?



仁惠在这一刻,一定懂得了英惠的内心,极致的压抑下,她们终将迎来极致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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