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尘烟深处是故乡》

尘烟深处是故乡

——观电影《隐入尘烟》有感

文/李小强

最近,由甘肃李睿珺编剧执导,武仁林、海清领衔主演的电影《隐入尘烟》风糜全网,好评如潮。值此疫情“静默”管控期间,我也宅家认真观看了多遍,果然吸人眼球,催人泪下,发人深省。

《隐入尘烟》透过与众不同的社会文化视角,选取独特的原生态生活素材,采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手法,以西北沙漠边陲小村为地域背景,通过地地道道的农民马有铁与病弱女子曹贵英之间凄美悲苦的爱情故事,展现了在社会变革浪潮中尤其是城镇化进程中最底层民众的坎坷人性、多舛命运和乡土世界的巨大变迁。同时,从另一个侧面照见了人类发展的过往、今生与未来——小故事中蕴藏着大道理,小情节中蕴含着大情怀。

无数观众,被影片中二人朴素真诚的爱情故事深深地感动。作为普通人,我也不例外。古往今来,“爱情”是人们生命绽放的最美花朵,也是文艺作品永恒的表现主题,并被人们不断地演绎和传唱。而《隐入尘烟》中憨厚朴实、本真善良的贫困农民马有铁与不苟言笑、体弱多病的“瘟神”女子曹贵英所展现给我们的真情真爱,并不是浪漫的花前月下和海誓山盟。而是在一贫如洗、贫病交加的困顿中,在世人的冷眼嘲笑和欺骗挤压下二人的逐渐默认、接纳和依靠,进而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彼此守护,负重前行。虽然他们没有也不可能适时地赠送一束温馨的玫瑰,歇斯底里地喊一声“亲爱的,我爱你!”但却能在田间地头耕作时播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在狂风暴雨里抢救土坯时披一块破烂塑料布,在寒冷黑夜的十字路口静候回家时送一只几经冷暖的热水瓶……卑微却深情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让人时时处处、身临其境感受到二人心灵的依偎,爱的交融——正所谓“大美无言”。

无疑,这种“低过尘埃”且散发着泥土芬芳的的爱情,是来之不易的,是发自内心的,是无需用语言表达的,它给人一种无声无息却可歌可泣的浸润与感召。

然而观影仅止于此,则或许是不够的。除了“真挚的爱情”,我还看到了“苦难的命运”和“心灵的故乡”。

人生在世,苦难深重。特别像马有铁这样在苍凉的西部大地上普遍存在的底层劳动人民,祖祖辈辈与深厚广博的土地打交道、共作息并结下了不解之缘——人和土地的关系,是几千年来中国农民刻骨铭心的“二元对应与融合”。同时,由于恶劣的地理环境和有限的经济条件,即使耗尽毕生精力,也只能勉强填饱肚皮。倘是遭遇意外的天灾人祸,就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日常操不完的心事,让人面目沧桑,未老先衰,目不忍视。而更可怕的是“一个人的孤独”。单身汉马有铁父母兄弟早逝,暂住在三哥家里逆来顺受、颐指气使地卖苦力为生,因而基本算无依无靠,生活没有希望,心灵无所归依。长期寄人篱下、受人冷眼,苦不堪言,度日如年。好在偶然遇见了同样是“多余人”的弱病女子曹贵英,二者在邻里的撺掇下就这样阴差阳错却也顺理成章地结为了患难夫妻。遂默默地开始了不离不弃,并慢慢地为将来的幸福生活在风里雨里、没日没夜地奔忙、打拼。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田锄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养鸡喂猪,顶风冒雨打土坯建新房,生活似乎逐渐有了一些转机,但村里集体土地承包人张永福却突然病重,需输血急救。巧在马有铁因为是全村罕见的“熊猫血”,因此成了患者张永福儿子眼中“廉价的奇珍异宝”,成了村里人唯一的“救命稻草”(张老板欠下村上的许多水费和村民们大量的土地承包费。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全村人的经济将损失惨重,人们的生活将无法保障。因此,谁要是救了张永福,谁就等于救了全村人)。在村人的撺掇和病人儿子的“哀求”及纠缠下,几次三番又义无反顾地去医院抽血,以此来振救全村人——而灾难,就这样像吸血鬼一样不断咬噬着这样一个朴实的农民。好在,马有铁有的是中国式农民特有的勤劳和坚韧,致使坎坷辛酸的生活得以不断地延续,并如“塬上草”一样不时燃起新的希望,实现新的变化。经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勤付出和血汗浇灌,自家的新庄院里终于鸡呜狗吠,粮食丰收,烟火丰颖,日子充实。因此马有铁也谋划着在不久的将来为妻子贵英买一台电视机,领她去市里大医院看病,借此也“美美地浪一浪”。同时,村里也因为他为大家做出了贡献,在马老三的牵头下,决定在城里申请一套国家扶贫的楼房(实则是马老三预谋着将来为了自己的儿子备用)。虽然两口子有百般的不舍,并伴随着诸多的陌生与不适,终究是一步步向光明和希望的方向前进。但有一句话说“苦命人,走到蜜州也不甜”。是的,当一切都在渐渐好转之际,妻子贵英却在为马老三送鸡蛋的路上突然意外掉进深水沟,且没来得及搭救而溺亡。“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马有铁隧陷入无尽的悲痛,甚至己经内心无望、精神麻木。苦难,如影随形。命运,迭宕起伏。也许,这就鲁迅先生所说的“悲剧”——“将有价值的东西毁坏给人看”。此情此景,让人泪目。

但是,要知道,影中的马有铁并不是唯一的“这一个”,而是一村人,一地人甚至一个时代部分人物命运的真实象征。虽然,经过几十年特别是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发展,国家经济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广袤偏远的西部农村,由于恶劣的自然环境,特殊的地域文化、别样的风土人情和不同的个人境况等,有许许多多民众不为人知的酸甜苦辣没能被我们及时、真正地“看见”,或者看见了而没有更多地关注。尤其是在城镇化进程的巨大洪流中,农民空巢化,农村空心化,农田商业资本化等现象,让长期以来与土为伍靠天吃饭的“老农民”一时无所适存,倍感危机。同时,强大的城市工商业文明和巨大的信息潜流,以雷霆万钧之势不可抗拒之力不失时机地向传统的农业文明步步紧逼,开疆拓土,横扫八荒。而后者却无力招架,随即迅速退隐、消遁。人们失去了昔日熟悉而亲切的家园,尤其是大批的新生代们更是撇下了故乡、逃离了家园,远去北上广深等全国各地大城市打拼、赚钱、谋生。既使留在本地远近小县城(镇)的一部分,虽然未能远走高飞,但其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也今非昔比。而只有像马有铁这样一代土生土长的农民因为各种条件所限而无力突围,依然困守在原来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上,还在最后死死地坚守着与生俱来的朴素价值,如自食其力,勤芳善良,诚实守信等,并与“新型文明”做着垂死的挣扎和抵抗。他爱惜每一粒粮食,每一个禽畜,每一间房舍,甚至是一村人的生活保障和前途命运。此间,他和妻子在自己都无家可归的窘境下,克服困难借邻家的鸡蛋“孵小鸡”,帮北飞的紫燕在庄窠倒塌时搬家挪窝——这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生命意识与家园情结”,或者就是时下流行的所谓“乡愁”。然而,当巨大的推土机发着隆隆的轰鸣声并张开血盆大口,风卷残云般将自己经风冒雨用血汗筑就并浸透了烟火气息的土坯房顺间吞噬的刹那,马有铁哭笑不得也无可奈何,顿觉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匍匐的灵魂也轰然倒塌。尽管,哥哥马老三替他在城里买了“修得攒劲”的楼房(期间,数目不菲的拆迁补助款却戏剧性地落到了别人的腰包),但那无论装修得怎样豪华,骨子里却透露着钢筋水泥固有的冰冷。马有铁(们)一下子迷失了方向,失去了故乡,周身感到阴森恐怖,甚至身心陷入了“绝境”。遂发出了一句“在场者”倍感可笑却无法回答的诘问:“住进楼房,驴和猪、鸡怎么养?”一直以来,庄农人,是离不开土地的。“炊烟,是村庄的根。”那么,没有了土地和炊烟的地方,还有根吗?我们陆续背叛了土地,不断淡去了炊烟——这样看来,我们或许都是可怜的“失去家园的孩子”。

又止于此,大概也还是不够的。电影的重大意义不仅在于人物形象性格塑造的独特性和丰富性,特别是他对生命和人世的认识,及对自己悲苦命运无形的“认定”与不屈的“抗挣”。他以平淡如水的语言在漫天的黄尘风沙里借“麦子”为喻,道出了人生的真谛,真切、形象而生动。同时,为了梦想与希望而进行沉默隐忍地奋斗。这让我想起了余华的《活着》中的福贵及其他,异曲同工,历历在目。也许,你会以为马有铁(还有曹贵英)是善良懦弱的,木讷愚昧的,因而是极其不幸的。其实恰恰相反,马有铁有着大地般的浑厚和哲人的睿智——“大象天形,大音稀声”。无论你是腰缠万贯,香车宝马,还是路旁看客,世间小丑,最终皆逃不掉“隐入尘烟”化为泥土的宿命。“生于尘埃,归于尘埃”——这,难道不是吗?

我们到底从哪里来?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到哪里去?有与无、贫与贱、生与死、爱与恨、善与恶、苦与乐等水乳交融;爱情的卑微与伟大,生命的呵护与戕害,灵魂的祭奠与遗忘,土地的依恋与荒弃,家园的逃离与坚守纵横交织——这也就是优秀文艺作品的现实关照和“终极关怀”。

电影,作为一门综合艺术,以其经典镜头下的光影、形象和故事等记录和反映着人生百态,社会纷繁和世间万象,从而感染人心。而《隐入尘烟》将平凡凄美的爱情故事,苦难的命运悲歌及人类的心灵故乡等题材、要素有机地融为一炉,以故事打动人,以情感感染人,以哲理启迪人,以精神关照人,并将重大的历史脉动和时代变迁浓缩在有限的特定时空内、镜头中,以小见大,振撼心灵,发人深省。也因其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视觉冲击力,从而成功跻身第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题单元。但作为一部艺术作品,在有些细节的处理上还是有待雕琢。如个别情景的处理(马有铁依依不舍地在给死去的曹贵英用几粒麦子在手背上“种花”时,应自然而然地用特写聚焦滴下一滴滚烫的泪滴)和主人公形象(马有铁在经历了身体心血体力的消耗和一系列变故与打击,尤其是自己的爱妻不幸去世之后,遭受身心摧残的他应该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愁苦与苍老)的变化,这样会更加真实感人,激荡人心。

总而言之,它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优秀国产电影。它深入生活贴近民心,视野新颖地气深厚,故事感人哲理深刻。观之感之,恍然有悟:人生百态知冷暖,世事繁华梦一场。生死祸福皆有数,尘烟深处是故乡。

(图片来自网络)

2022.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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