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啃一口优质英美剧，会有不知从哪儿下嘴的烦恼。

那边大批粉丝抹着眼泪尖叫不要哇还是game over的一代神剧《风骚律师》本是个好选择。肉已养肥，作为追完了《绝命毒师》的观众，没理由不把“绝命宇宙双壁”这另一璧揣怀里。但6季七八十集的体量，啃起来还得掂量掂量。

跟《风骚律师》情况相似的，还有已然美剧天花板的《权力的游戏》的前传大剧：《龙之家族》。不过这剧是一周一集的往外给。到了日子，看了也就看了，猪八戒吃人参果，不过瘾，也不顶饱。

《权力的游戏》我也看过，完全不记得讲了什么事，几个人物倒是有印象。整体印象是古典又淫荡。好在前传大剧剧情上捆绑不甚紧密，连看两集，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巨龙高来高去。就是几个主要角色这回选得有点埋汰，岁数不大，一头白发，总让你怀疑是不是营养不良。核心的主角，将来要当家族继承人的小公主，活像年轻的黄绮珊。现在美剧的打光又是尽量不打光的时髦打法，两集下来，一问印象，譬如早上打开衣柜：黑白灰。

《指环王》剧版现在也播起来了，巨资，巨作，啃起来要先磨牙。

总之，以上三个，不管是律师还是史诗，都像农村酒席上的压轴大肉，动筷子前要酝酿。这都不是我等求快更求快感人士首选。大肉推一旁，来一盘小炒。这就有了今天要说的英剧《真相捕捉》。

这剧是听说要出第二季了，网上开始拱起来，说这剧靠谱，好看，能处。架不住拱，我就找来第一季先看。也就6集，节奏也快，第一集就给你个大逼斗，上车就超速，不给你中途下来机会。

此类悬疑犯罪剧，惯常设计是，先立一个中心悬案，在其上开枝散叶，肆其能事，大案小案，叠床架屋，千头万绪。观众猎奇心挑逗至极端之际，忽地风来叶落，剪刀来枝秃，又回到主干上，由上往下，探到地下不可见的根处。要刺激有刺激，要深度有深度。

具体到本剧第一季，主要说的就是一为国效命、战场杀敌的大头兵肖恩，回来迎接他的不是街头小护士热吻和复员工作安排。他被扭送到法庭，说话间，要被判一重罪，理由是：滥杀并无威胁的敌人。证据确凿：他的战友头盔上别着摄像机，都给拍下来了。一点含糊没有。

这事儿放在我们的认知里，应该没缓了。尽管大头兵肖恩表示不服，表示愤怒，表示他没干这事儿，但法庭肯定不是比谁嗓门大。就在这时，肖恩的代理律师，男曰查理，女曰汉娜，站出来对庭上说，这段视频，你从这个角度看，确实能坐实肖恩罪名。你要从另一个角度看，还真不一定。

陪审团也惊了，互相打听起来，还能从哪个角度看？要戴3D眼镜看？

汉娜说，这么着，我请一个人来给你们解释解释。此人主要负责体育赛事转播工作，对视频这块门儿清。转播直播，拍摄上传，技术经验丰富。他看了视频，一句话点中要害：你们得考虑延迟问题。这跟跟拍摄机器有关。机器越老旧，拍摄延迟越多。有了延迟，声画就不同步。意思就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我不多说了，你们去查查那个别在头盔的摄像机哪年产的，什么型号。得具体论。

经他这么一点，这段视频便不再是铁板一块，充满不确定性：一句话是在这一秒说的，却延迟到下一秒，落到上一秒的动作上，事情的面貌就可能发生天上地下的改变。

证据经不起推敲，肖恩无罪释放。

一上来就这么小露一手，已令我们大开眼界。原来证据和真相之间，尚有如此距离。看上去百分百没问题的证据，也可能在有意无意间，做出伪证。

总算把自己从局子里摘出来的肖恩，晚上在酒吧摆了几桌答谢亲朋好友。为自己打官司的两位律师是重点感谢对象。人美专业强的律师汉娜又是肖恩想进一步感谢的未来对象。

两人也是般配。一个是人高马大的英俊大兵，适得平反昭雪，正是全国热门人物。一个是英姿飒爽匡扶正义律师，别人都不信男主的时候，她信。喝差不多了，她出了酒吧，到公交站点等车。他出来找，紧两步送。磨磨叽叽，看来看去，搂脖子亲嘴。

这一幕被一间办公室里，负责路面监控摄像头查看的胖妹子一把子磕到了。

这时候汉娜要等的公交车驶来，从胖妹子监控视角看，车身完全覆盖二人。想必在公交车驶进画面到驶出画面短短几秒，对整天盯着实时监控看遍街头男女戏码的胖妹子来说，这个剧情走向还是很好猜的，无非有以下几种情况：汉娜上车，肖恩目送；两人都上车；车走了，两人还在磨叽。

她还是太年轻，没想到这剧情还能如此反转：车过去，两人还在。不过是肖恩在发疯似的狂揍汉娜。

磕到了，也磕疼了。胖妹子转手一个报警电话。警察到了现场，肖恩消失。汉娜亦消失。

肖恩很好找，很快就被从家里被窝里揪出来。汉娜找不到了。

这边揍完人，人就失踪了。

上一码子事还没了结干净，这倒好，再也干净不了：战场上已然把人打趴下了，还要灭口。跟人律师闹恋爱，不知道是闹掰了还是怎的，当场闹一出人命。

如果说之前的视频取证可靠性还有商榷之处，这回怎么说？实时监控，有鼻子有眼，嘴脸清晰，不然也不能如此之快比对锁定是肖恩。

肖恩必死无疑。

肖恩自知这回被逮到就是一个死，于是死命跑。

接下来的剧情可以概括为，肖恩受伤，肖恩快跑。他总是刚从一个虎口逃出来，遍体鳞伤，气喘喘，咣，又碰上一伙人，说你跟我们走，我们救你。然后发现被利用，又得跑……

当然他也没白跑，每遇上一伙人，对方代表一个利益方。有凶杀和重案组的，有反恐指挥部和情报部的，有民间组织团体。不同利益撕咬之下，也让他逐步了解到为什么你们都来栽赃陷害老子一个人……

肖恩的遭遇，揭示了一个灰色执法地带的存在：

政府方面的反间谍反恐和通讯情报等部门搭了个不能承认自己存在的班子，这个班子主要工作是为前述部门获得的各种恐怖活动情报，补上一脚——将在法律上没有足够说服力的情报，通过高级技术手段“校正”为法庭上确凿无疑的证据，一举把他们认定的恐怖分子投入大牢。

用他们的话说，他们不是在伪造证据，而是在重演事实。

肖恩被控战场滥杀的故事，就告诉我们，如果证据不够充分，即便只有一两秒之差，真相也可能是假相。

“校正”部门恰恰在这一点上走了极端：如果证据或情报都这么充分了，就差那么一丁半点就不算数了，就把坏人放走了，这不是对千千万万人民的安危不负责么？与此相比，我动点手脚，“校正”一下，也许手段有点出格，但于大义无亏。

果真如此吗？那些被“校正”部门“校正”进大狱的恐怖分子及其亲友家属不答应。他们感到自己是被深深伤害还没地方说理的无辜百姓。

所以，肖恩公交站点殴打汉娜这一出，还真不是“校正”部门的“杰作”——没地方说理，那就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于是他们组织成一个民间团体，集合各路精英，共襄大招。这其中便包括为肖恩打官司的查理和汉娜。

他们帮肖恩打赢官司，汉娜还假装要跟他谈恋爱，这一切操作，都是为了引出公交站点这出大戏——你玩“校正”，我也玩“校正”。

在他们的计划里，公交站戏码之后，肖恩被捕，汉娜先躲起来藏一阵子，让人误以为是肖恩毁尸灭迹。等法院预备把肖恩判了的时候，就把真实监控画面放出来，两相比较，用一出完美犯罪炸出他们亲人冤假错案突破口，逼迫“校正”部门现身，把他们的脏手段和干得脏事儿曝之于众。

能跟“校正”部门掰一把手腕，把政府专用信号通道传输的实时监控都能改了，技术固然牛逼。但以为事情便能如此按照他们设想的发展，那就削微有些天真了。

剧情不再深聊，总之，肖恩的作用，正如“校正”部门对他的称呼，玩具兵。不过是一枚棋子。他杀没杀人这件事，一点不重要。

换句话说，不管是“校正”部门，还是要与之抗衡的被损害团体，都没有要搞肖恩的意思。但结果就是，肖恩被搞惨了。

肖恩最后还是服了软，把黑锅背下。你说我得了PTSD（创伤应激障碍症）我就得了，你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反正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杀个人，还是个为国流血流汗做过牺牲的军人，判的也不重，蹲几年就能出来。

让肖恩服服帖帖照做的手段也很简单，“校正”部门行动大队队长弗兰克随便扔给他一个iPad，里面是他和女儿在一块玩耍的温馨镜头。意思点到为止：你信不信我们转脸就把这个视频改的让你接受不了？

肖恩战场上不怕死，被冤枉了不服输，但要是有人伤害自己的女儿，这个人还是“自己”，这个伤害他根本无法控制，更无法还击，那么他愿意把自己的那点清白，那点自尊，都用力踏在脚下。

第一季的故事，大概齐就说到这里。

第二季看了两集，打法跟第一季很像。但整体节奏和事件紧张程度，都大幅提升。

首先是用来牵动各方势力的冤大头人选。这回站到肖恩位置的，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大头兵了，而是个大人物，英国安全大臣特纳。

再来，便是神乎其技的“校正”技术。

第一季中，有个事儿没说清楚，那就是实时监控是怎么改的？两个步骤，大量彩排，移花接木。那个民间团体安排假肖恩（身材像，脸好换）和真汉娜排练了几百个版本，肖恩和汉娜在公交站会怎么度过公交车到来前那点时间，他们几乎什么可能性都想到了。而缓缓驶来的公交车，完全覆盖二人这几秒，就是一个天然隐蔽的剪辑点。公交车一过，狸猫换成了太子，神不知鬼不觉。

到了第二季，这技术已经变态到完全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安全大臣特纳人在BBC广播电视台正直播呢，直播间主持人和特纳发生的对话，和导播间显示器上的对话，做到了实时，同步，无延迟的，完全不一样。

具体来说，直播间里，特纳在强调说明，他如何反对赞达为代表的中国科技公司，为英国提供监控技术设备（此前还有个远程视频采访，那次他就被“校正”了，说要签赞达。这次亲自到电视台，本意是为了校正上一次的“校正”）。

而导播间里，却是一再表达，我们选赞达是再正确不过的唯一选择。不签他们签谁？

直播间里的内容，只有主持人、特纳和少数几个工作人员知道。而导播间的内容，地球人都知道了。

剧中说这叫“深伪技术”。顾名思义，深伪即为深度伪造。维基百科说，利用人工智能上的人体影像合成技术，将已有的图片或影片，叠加到目标图片或影片，它可以接近实时地伪造2D视频中的面部表情。

但显然这里显示的技术要比深伪还要更高级。就连专注“校正”技术的“校正”部门也摇头，说这我们做不了。

那谁做得了呢？

目光指向了一个叫王磊的中国科技公司驻伦敦总代理。这家叫赞达的科技公司是做面部识别技术的，全球顶尖。而英国正在招标一家公司，作为英国边境监控技术和设备供应商。王磊带着赞达的面部识别技术来了，但被安全大臣特纳当场撅了。

原因显而易见。拒绝你来做我们大英帝国边境监控设备供应商，不是出于技术考虑，而是政治安全考虑。

接下来的话由于太过刺激，我实在不好引述。大概意思我可以提炼下，正如我们英方有无法接受你的理由，你也有面对你们国家提出的要求无法拒绝的理由。

所以，赞达无法证明自己的第三方独立性，也不允许英方介入进行测试，技术再好，可它不安全啊。

王磊对此有一句反问，既然如此，你特么怎么还要我大老远过来参加你们的招标大会呢？耍我呢？

不欢而散。紧接着，就有了一段特纳有个私生子的视频在网上流传。

特纳很愤怒，他认为这是王磊干的。气冲冲找到，王磊又一句反问，真想搞你，你以为我们就这点本事？

小本事不屑使，那么上文说的BBC那一出大招，应该是王磊他们放的了吧？

根据第一季的观看经验，往往摆到台面上的庄家，通常不是先发牌的那一位。不烂尾的话，好戏还在后头。

如果说第一季的“校正”技术还需要偷偷摸摸，反复演练。到了第二季，你会发现它已经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

不管你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不管你是实时监控、远程视频采访还是实时直播，这个技术可以做到像当众变魔术一样，只要你不能亲自下场，一个一个拉着别人的手，跟他们讲你的真实想法。只要你还需要通过摄像头，把自己的声音和形象传递给千千万万大众，你就可以被任意操纵。

到最后，就像肖恩开始自我怀疑的那样，你自己都可能会恍惚，我到底有没有说这样的话、干这样的事？

当这样的技术已经在暗中如此发达的存在，真相还如何捕捉呢？或者说，我们看到的是否都是想让我们看到的经过“校正”的真相？

这个发问，是令人深思的。

更深一层，我觉得本剧一方面在引导我们去关注真相如何被篡改，另一方面，它也在提醒我们，有时候真相本身就是可疑的。它禁不起探照，唯一对待它的方式便是存疑。

就像肖恩在战场是出于自卫杀敌还是滥杀，只有他自己知道。毕竟那段视频仅能被证明不够可靠，但无法证明肖恩的足够清白。

即便监控无处不在，“校正”技术可以篡改一切。但人心永远是技术无法触及并“校正”的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