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韩松落

有一部电影，选择了在五月上映，算是迎难而上，而这也正与它的主题契合。这个电影是《珠峰队长》。《珠峰队长》由吴曦导演，主人公是苏拉王平，片子讲述苏拉王平和八个登山队员，以及七位高山摄影师，在2019年四月到五月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经历。

英国著名的登山家乔治·马洛里有句名言：“因为山就在那里！”他的身体力行和壮烈人生，让这句话不再是鸡汤那么简单。“因为山就在那里”，大概可以解释世间的很多事情，不只登山，也能解释苏拉王平和登山队员们对珠峰的强烈的执念。不，不是征服欲，也不是野心，不是容易成为答案的所有这些说法，而是因为很难说清的“因为山就在那里。”

但当我把苏拉王平带领的这些人，称为“登山队员”的时候，我是有一点犹豫的。他们不是我们平素所知道的那类“队员”，八位队员，有男有女，来自各行各业，小老板或者大老板，也有人是借钱来爬山的。换句话说，他们是“业余的”，但这群业余人士，却向我们展示了攀登珠峰何以成为可能。

看了《珠峰队长》才知道，攀登珠峰，和我们想的不一样。首先，这些登山队员，必须要有爬山的经验，有了爬五千米的记录，才能爬六千米，有了爬六千米的记录，才能爬七千米，有了七千米，才能冲刺8848。即便这样，就算具备了所有的资格，爬珠峰也不是一趟快捷之旅。登山队先抵达尼泊尔或者阿坝，修整、训练后，开始登山，每到一个营地，都需要驻扎很久，才能向下一个高度冲刺。驻扎的原因，是为了休整，也是为了等天气，甚至是因为登山队太多，导致了“堵车”，需要错开高峰。而整个过程，都在寒冷大风的山上度过的。

不仅需要体力、耐力、财力，还需要有经验、信息采集能力，以及决断力。在《珠峰队长》里，苏拉王平带着这支登山队伍，经历了重重艰险，并且在紧要关头做出了判断。他汇集各方面消息，知道即将出现一次珠峰大堵车，于是提前出发，于5月15日全员登顶并安全返回，成为当年全球第一支登顶珠峰的队伍。

冰川的确壮美，但之前领略那种壮美，是通过图片和视频，我们用“巨大”来形容冰块，但不知道那个“巨大”到底有多大。换了个角度，从登山者的第一视角看过去，才知道，那种壮美，对于人类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是从心理到生理的全面冲击。从那些航拍镜头来看，所谓登山，很多时候，就是在各种工具的帮助下，在那些冰块上、冰缝、冰沟中爬上爬下，可能实际走过的距离，只有一百米，但耗费的时间却以小时计。

《珠峰队长》的珍贵之处就在这里，它不像我们平时看到的高山纪录片，更像神仙视角，山美得理所当然，爬山也成功得理所当然，《珠峰队长》是凡人视角，是一步一挪，肩扛手拉，喘息如牛，面如死灰，时时萌生退意。甚至连摄像师的晃动、喘息，也都收了进来。至于最后的登顶，反而没有那么惊心动魄了。因为，惊心动魄之处，已经在每一步、每一次喘息里了。

人们说，《珠峰队长》是一部“用命拍出来”的电影。但也有人对电影的画面各种挑剔。这种评论忽略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它不是在普通的拍摄状况下拍出来的，它是在海拔三千到五千到八千，在十级大风里，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里，在巨大的冰块上，在牵着绳索颤颤巍巍走过深渊上的梯子，在克服高原反应的同时拍下来的。这21小时的拍摄素材，无比珍贵，它创下了几个纪录：第一次用无人机全程拍摄珠峰；第一部完整呈现攀登珠峰全程的电影；第一部在8480米以上最高海拔完成无人机起飞航拍的电影。

也许，未来某天，这些拍摄技术又将被突破，我们会看到更经得起挑剔、经得起深究的画面，但在此刻，我还是被这些带着喘息的，带着死亡阴影，带着不可知的命运审视的画面深深震撼。

在《珠峰队长》里，苏拉王平到达尼泊尔，在登山之前，先路过了一片墓地，那片墓地里，葬着很多在登山过程中遇难的人，其中也有2013年，在攀登海拔4400米的南迦帕尔巴特峰时遇难的饶剑峰，饶剑峰是著名的民间登山家。他从不解释，他为什么要登山，但他的妻子Maggie替他做了总结：“他不想白活”。

“因为山就在那里”和“他不想白活”，可以作为起点和终点，帮助我们理解登山者的想法，理解他们为之付出的一切。也可以帮助我们重新审视我们的人生，和正在经历的一切。用他们以命拍摄的电影，去审视我们的命、我们的生命，以及我们的命运。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