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后来才知道，连续剧《装台》里由张嘉益饰演的主人公刁大顺的生活原型，就是早年在文艺路市场摆摊卖菜(以下还称刁大顺)的小伙子。
我是1988年到文艺路市场工商所工作，就和刁大顺相互认识了。
当时都年轻，还在一起论过年龄大小，他1960年出生，当时和妻子一起在文艺路农贸市场租个固定的摊位卖菜，个头不高，大大的眼睛有时留上一撇小八字胡，妻子跟他个头相当，身材瘦瘦的，脸庞白里透红，梳个短发，当时夫妻俩已经有两个女孩。
那时卖菜的大部分是来自河南菜贩和少量本地菜农，他是当地城市居民，在市场里卖菜还是比较少的。
■《装台》剧照
我们认为，他能够长期以卖菜为业，虽然有点生意人的小狡黠，但为人本分，做事认真。经过一段时间的考查后，让他当了卖菜行业的小组长。
主要任务是传达通知，反应建议，了解市场的动态，有时管理人员不在现场商贩间或商贩和顾客发生了纠纷，还能帮助调解一下。
1993年左右的一天，文艺路街道办事处计划生育办公室的领导跑来找我，说刁大顺的老婆又怀娃了，而且时间还不短了。
这一下提醒了我，心想坏咧！
就是前几天，我的确看到了他老婆在菜摊子上腆个大肚子帮着卖菜呢，我当时是忙其他的事情，眼睛一撇而过，就没有在意。可现在计生办的领导找来了，而且按当时的规定，个体户的计划生育工作是由我们工商部门负责的，那么我这个工商所长就是跑不了的主要责任人！
我把管片干部叫来核实情况，管片干部虽然知道，却也没有重视这个事儿，也就没有汇报。我们两个赶紧代表工商所向计生办的领导做了检讨，并马上把刁大顺叫来询问情况。当管片的干部把他叫到我们办公室以后，可能来时已经告诉他了事情的原委，他表情有些复杂而又紧张的跟着进了办公室，我向他介绍了计生办领导后请他坐下，倒了杯水，试图稳定一下他的情绪，大家沉默了片刻，我首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氛围，问他老婆是不是又怀上了？
他有点紧张又不太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拿出了一根香烟抽上，解释道不是刻意想要，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不小心又怀上了，妻子想要所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我开导他说关键是你的想法，你想咋办啊？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说那就做了。
听到他的这个表态我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这比我预想的要顺利的多了，我看计生办的领导也松了口气，脸上还流露出些许的欣慰，在那个年代，像他这样的城市居民已有俩个孩子并且还想再超生一个，如果成为事实，不知要连带多少基层干部受到责难。送走了他以后，我们和计生办的领导依然感到压力很大，因为已经是大月份引产了会有一定危险，计生办的领导说，回去给街道办领导汇报一下，等确定好了医院就通知我们。
■《装台》剧照
第二天计生办就通知了，是在碑林区的东羊市医院做手术并确定了时间。
做手术的这天上午，我们管片干部和计生办领导一起陪着他和妻子到了医院，上午11点左右管片干部回来了，我问这么快的就回来了？
干部告诉我，打上了针以后，计生办领导有事就先走了，他一个男同志在那儿也不方便，和刁大顺商量过后也就回来了。
但此时的我心中并没有平静释然，想起刁大顺家中的生活境况，心底里还是涌出一股悲悯的心绪。
他家中还有一位年事已高的老奶奶在一起生活，经常见到大清早他从批发市场拉菜回来以后，顾不上吃饭，卸完车就抓紧时间卖菜，满头白发的老奶奶经常是端着饭送到菜摊子前，看着他吃饭。
第二天，我安排了的单位两位女同志买了些营养品代表工商所给刁大顺的媳妇送去。
也有一些外地的个体户，当街办的计生部门发现他们可能是要超生时，就会要求我们核实原藉的计生证明，他们往往就跑路了。
1997年，我在东木头市遇到一位原来在文艺路市场摆摊修鞋的四川广元籍的小仝(化名)，当计生办的领导找到我们反映他老婆怀孕了。我们让其出示原籍的计生证明时，为了防止他跑路，先让他把的修鞋的工具全部留置在工商所，然后才让他回去取计生证明。
他说，明天就给拿来。结果当天晚上就跑路了，全部修鞋的家当也不要了。
■ 小品《超生游击队》剧照
时隔几个月后，我遇到他正在东木头市的马路边上修鞋，相遇时老远看到双方没说话先都会心的笑了。我问他，你老婆给你生了个啥？他手里拿着订鞋的小榔头高兴的手舞足蹈，挥舞着对我说着川腔，是个娃儿(男孩)。
当时那个年代，他又是从我这儿跑路的，我不便多问，他也不敢讲太多，直到时隔24年的2021年我俩在文艺路又遇见时，他才有机会跟我讲了当年的详情。
原来那天晚上他俩口子就跑到了东北郊的八府庄，在那儿住下并很快生下了个男孩，后来回到老家为给孩子报户口，还要陪着村干部打麻将变相送钱来取悦他们。后来交了8000元的罚款，才开出来证明办下来户口。现在儿子早已经大学毕业，学的是声乐专业开始在深圳工作从事声乐教学，今年回到了西安，在高新区继续从事着自己喜爱的声乐教学工作。
2000年以后，由于城市交通的快速发展，刁大顺摆摊卖菜的文艺路市场因属占道经营被撤销了，刁大顺改行蹬脚(蹬三轮车拉货)并开始干装台。后来我曾经问过他，正常情况下一年有多长时间干装台，他说大概会有一半的时间。
■《装台》剧照
还告诉了我，当年和他一起下苦卖菜的前妻是2007年因肺癌去世的，和现在这个妻子结婚后又给生了个男孩，已经读初中了，现在的妻子在长安区做服装生意，来时带了个女孩，现是在读研究生。妻子的家人都是从事教育工作的，听到这儿，我想这也可能就是编剧陈彦老师在《装台》中塑造出来蔡素芬这个乡村教师流落都市的人物的形象素材来源吧。
当我问他有没有办社保和医保时？他对我说啥都没有。我很诧异问道，前些年不是就有政策交些钱国家就给你办了，你为什么不办？他说，前些年也办过，把钱交给社区了，没想到办事的人拿上钱跑路了。后来还是通过找了街道办事处的领导，才把钱要了回来，从此以后就再没办。
听到这儿，我心里十分不舒服。望着这位已年过花甲的刁大顺，想着和他相识30多年，见证了他辛勤奔波和家中变故的种种经历。从青年时就开始蹬着三轮车卖菜到蹬脚拉货和装台逐渐变老的身躯，却看不到他的未来在哪里。
■《装台》剧照
我来到了位于西安市东门里的碑林区市民服务中心，帮他咨询了超过60岁的老年人办理社保的相关政策。答复是，能办，在社区办理。我转告了他国家的相关政策和咨询电话并叮嘱他尽快去办，将来少给儿女添麻烦。今年春上的一天他告诉我，听了你的话社保已经办好了现在每月能拿400多元。
如今，每次我路过原文艺路市场工商所旧址附近的丁字路口都要留意看一下，因为我知道那是刁大顺蹬脚揽活的地方，看他还在不在那儿坚守着他的生活。
而那个老家在四川广元修鞋的小仝兜兜转转了这些年，还是又回到了文艺路，与他人合租了个门面修鞋，机缘巧合的是同刁大顺只隔了一条马路，相距很近，都在靠各自的诚实劳动下苦挣钱，他们可能并不知道彼此的故事。
作者 | 秦岭泰山 | 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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