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地道的萧县人，虽然我从没在萧县生活、工作过。因为我的父亲母亲都是萧县人，我出生在萧县龙城。

父亲的家在城西的湖山头，母亲的家在城北黄河故道上的萧场村。他们早就离开萧县，在我出生之前已在外地工作多年，但他们经常会向我们讲起家乡往年的一些事情。

父亲告诉我：听我奶奶说，黄河的水来的时候，像墙头一样推过来，呜呜地响。我小时候，每年山水下来，也是呜呜地响。水是从南边白楼子下来的，碎石泥沙随着水一起下来，水里根本站不住人。村里的房子都是盖在半山腰的，水还都能上到墙根。平地能齐腰深，都能撑船，麦穰垛都漂起来了。有劳力的家庭，大水下来前，就在自家地的北边，用石块垒一道堰，水漫过去，沙石沉下，自家的地就自然抬高了。水退时在河的豁口处，用网一拦，就是一网鱼。等水再落，只需拎个棒槌站在豁口旁边，看到鱼就可以直接打了，一打一个准。鱼大多是鲤鱼，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多。旱天时，北湖的地里，会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一溜子干，一溜子湿。听老年人说，上辈子传的，那地底下是原来的萧县老城，那干的一溜子一溜子就是屋脊，湿的一溜子一溜子就是街沟子。

母亲告诉我：那时候从萧场到县城上学，最怕的是走去县城的路。路的两边都是庄稼地，大蜀黍小蜀黍都人把高。十来里地，没个村子没个人影的，路上真要是见着个人影，还真的害怕。一到夏天下大雨，站在南高头往南看，全都是水，一片汪洋。我的一个女同学，发水时去县城上学，后来没影了，也不知是被人害了，还是被大水给冲走了。我这辈子最怕水。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九十多岁的人了，尽管思乡心切，也不方便回到老家，看看萧县的变迁，家乡的新貌。我有时就把自己去萧县实地拍的照片，在网上下载的萧县图片，像城西新建小区的，城北岱湖公园、高铁站的，在微信里转发给他们，以慰他们的殷殷乡思。

看到我发的图片，听说行政中心搬到了北城。母亲担心地问，城北那边地这么洼，现在不发水了么？不怕淹么？那是她年轻时上学的必经之路。父亲则关切问，建楼房挖地基，还有新挖岱湖的时候，见没见到下面的老城？那是他祖辈耕种的土地。

他们提出的问题，我还真的不知就里，也没听到过或见到过发掘出老城这类的消息报道。只知道陈沟一带新发掘出不少的汉墓，出土了大量精美的汉画像石，足见萧地文明的悠久，文化的厚重。

正在愁着以我之所知，无法解释父母疑问的时候，收到了未曾谋面的李茂祥先生托人带来的《萧县城市变迁》。接到书急切翻阅，果然就从第54页上看到，在凤山西北，1930年曾挖出过旧萧城城墙遗迹，2018年又出土过《重建城隍庙铭》残碑和明代文化遗存的记述；在书的后半部分，则对萧城回归山北再建的思路、规划作了详细介绍，解除了人们的疑惑和顾虑。

再从容系统读过一通，感到李茂祥先生主编的《萧县城市变迁》，是一本堪称以文献“发掘”萧县老城的书，是一本用文字“打捞”萧县历史文化的书。它在拥有大量资料的基础上，以时间为经，梳理了春秋萧国的兴亡，北宋萧城的两次变迁，明后期萧城的第三次变迁以及现在萧城的回归再建，考索每次变迁的时间、地点、原因，并有每次变迁的记忆或记事。它不同于严格的史学著作，而是别辟思路，串联古今，横向拓展，力图将学术性与可读性结合，既述说了萧县的历史变迁，又揭示了萧人的精神灵魂、萧地的文化底蕴。叙说理性清醒又饱含深情，专业系统又易于读者接受，语言通俗易懂，编辑定位明确，合乎李茂祥主编既是“史料著作”，又是“大众读物”的策划初衷。

我曾从各种途径感知过故乡，我也曾利用各种机会认识萧县。

少时，没到过萧县的我，曾无数次地神往父母口头描绘的“海眼”圣泉，四季长流，甘甜如醴，在想象中还原风雪里闵子骞父子鞭打芦花车牛返的传说。也曾迷醉邻居崔老师家的老人用浓重的乡音唱的童谣、民谣，他家在萧县山西的所里。及长，在外公萧龙士先生所画的蔬果上，读他的题跋，知道了“帽山的萝卜，瓦子口的葱、苗桥的白菜出家东”，品尝着“萧县西瓜沙甜个大……”后来，又在吴燃老师的散文中，看到浓荫覆盖下的石槽、碾盘、古井、瓦屋，看到村路上晚归的驴驮、放牧的乡亲，看到溪流边的汲水、濯足，看到渡口的落日、滩头的泊舟……当然，也曾亲身体验过大爷带领着我步行去黄口中学，用平板车拉着我们姊妹几个去酒店中学看望小叔的路途艰难。

工作后，作为教师，我曾有多年下乡授课，到过张庄寨、祖楼、黄口、新庄、闫集、赵庄、马井、圣泉、杨楼、杜楼等成人教育点，几乎遍及萧县的东西南北，充分感受到萧人好学上进的精神。作为代表、委员，我也曾多次参加省人大、市政协组织的对王寨光伏发电、刘套黄河故道治理、黄口搬迁扶贫、费村新农村建设等的专题考察、调研；作为民主党派地方组织负责人，近五年则连年参与了省级组织对杨楼镇张口村的定点对口帮扶，看到萧人的奋发有为，见证了萧县脱贫攻坚、实现小康的进程，也算是为家乡尽了一份心，出了一份力。

我知道，萧县已有诸多用智慧和汗水打造出的亮丽名片：国家园林县城、中国书画艺术之乡、全国体育先进县、中国防腐蚀业第一县、全国县域经济投资潜力百强县……在这一片耀眼的辉煌中，我们不能迷醉，有人保持清醒。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朝哪里去？不断的追问，深入的思索，已然成为人类的一种潜意识本能。无论对自身还是对故乡，无论身在异乡还是在家乡，我们都在不懈的探索追询。对一个地方的了解认识，除了代代流衍的传说故事，口口相传的群体记忆，独特视角的个人经历，文艺作品的形象表现，还须有足到眼观的亲身体验，还须有理性的溯源，史实的追踪，科学的考证。《萧县城市变迁》一书，编者饱含深情，自觉担当，不遗余力挖掘传扬历史文化，满足了人们的心理需求。帮助人们知既往，向未来，继往开来。一册在手，观古今变迁，悟更替规律，丰富了我对萧县的既往感知，深化了我对萧县的已有认识。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朝哪里去？其实作为一座城，又何尝不应如此想？！萧城应该在哪里？萧城应该如何发展？也不是一句话就能简单回答的。从《萧县城市变迁》一书中编者的梳理，我们可以知道，2700年来，萧城的几次迁移，就是不断认识自然适应自然的过程，也是萧人生生不息成长奋进的过程。今天，萧县的城市中心从现在老城的三面环山，龙盘虎踞，彩凤飞翔之地，又迁返凤山之北，看似搬来搬去，又回到原点。实际上，这不是简单的原路折返，而是人们在认识了规律，把握了规律之后的螺旋式上升，科学规划后的新建重构。要知道，萧城的前三次迁移都是被迫的，为了生存；而本次迁移是主动的，为了发展。

愿故乡“变”得更强更靓，萧城“迁”出锦绣辉煌。

日有所读所思，夜有所梦所想。昨夜一梦，有三五好友，畅游龙湖，穿凤山隧道，赏岱湖景，复上三仙台，饮圣泉水，探桃花洞，过陡山口，登凤山之巅，迎东方红日，沐满山苍翠。放眼四望，城中有山，山中有城；龙湖岱湖，明镜闪烁。坐山上，看新老双城，南北铺衍，山南龙城高楼林立，丰姿绰约；山北凤城雏形初成，韵味别具。恍觉山脉似龙体凤身，萧城如凤展两翼，龙腾祥云。回首望，拆迁成一片废墟的祖居之地湖山头，已成为点缀在城西的一座美丽公园。原来院落南墙外那棵北枝繁茂护佑宅院的槐树还保留在，成为孑余的一个还能定位老家的珍贵坐标。不禁遥想倒流河畔新石器时期活动的先民，春秋风云变幻中存世84年的萧国，战国象山南坡林下研学儒家经典的颛孙子张师徒，汉代青板石上斧凿阴阳刻画出的百戏瑞兽，隋唐宋白土窑烟火明灭中光润细腻的青瓷白瓷，宋明两代一再被迫向南迁移的萧县城池，黄河泛滥奔吼狂噬的滔天巨浪，“龙城画派”的翰墨风流，淮海战役的战火硝烟……抚今追昔，感慨良多。兴之所至，或把酒临风，吟诗作赋；或展笺铺纸，濡墨挥毫；或振衣奋臂，仰天长啸。中有鼓琴而歌者曰：

兴废更替，萧城四迁；沧海桑田，萧脉不断。

凤城涅槃，龙城琳琅；龙飞凤舞，龙凤呈祥。

2021年12月于宿州学院石悟楼

作者简介：

孟方，1958年10月生于萧县龙城。现任宿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宿州市散文家协会名誉主席，安徽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省高校书法协会会员，安徽省文学学会副会长，安徽省萧龙士艺术研究会会长。

诵读简介：

梁丽君：又名梁丽，主任播音员，原宿州人民广播电台副台长，宿州广播电视台播音主持专业委员会主任，宿州市委宣传部副调研员。曾任宿州市政协一届、二届常委，宿州市人大三届、四届常委。获得2021年全国总工会、中央网信办联合举办的建党百年诵读活动中最佳朗诵奖。

责编：李丽

校对：岳德强

审核：荆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