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电影为了营造喜剧效果会频繁用到的巧合与误会,巧合与误会常常是偶然性、不确定性因素导致的。
在很多喜剧电影中,这类对偶然性与不确定性的设计主要是为了推进喜剧情节,凸显“笑”果。在新世纪喜剧电影中,很多“笑”果中,常常蕴含着深深的悲情。
在新世纪喜剧电影中,对命运“不确定”及“偶然性”的运用,既是为了推进喜剧情节、营造喜剧氛围,更是为了引发对失控人生与荒诞社会的反思。
《无名之辈》(2018)中的马先勇、胡广生、马嘉旗都是努力生活、拼力挣扎着的灵魂。
马先勇为了协警身份,拼死工作,胜利在望时却因酒后驾车导致梦想破灭,妻子也死于自己一手酿造的车祸中,同车的亲妹妹马嘉旗因车祸导致高位截瘫,女儿也和自己误会疏离,自己则成为落魄的保安,苦苦努力的挣扎却因一场乐极生悲的车祸导致了职业理想的幻灭与家庭的生死离散。
胡广生是一个颇有侠气,幻想成为黑道大哥的劫匪,原以为是一场自己引以为傲的抢劫,却沦为众人的笑料。他持枪却错过银行,抢了一家普通的手机店,抢到手的赃物竟只是一些廉价的手机模型。
银行保安和手机店店员错愕的表情是对这位“侠气冲天”却无为滑稽劫匪的戏谑反讽,媒体嘲弄式的报道更是将他自认为“胸怀大志”“气魄云天”的幻想与拙劣的执行力并置于世人面前,对于他而言,生命的存在与否大抵没有那么重要,但这种嘲弄与挫败却比直接杀了他更具伤害力。
作为孤独的个体,无论马先勇还是胡广生都是勇于自主选择的生命,然而却逃不出偶然性命运的捉弄,他们比一般人活得更卖力,生命也更富有张力,但结局却事与愿违。
马先勇在片中表现出来的刑侦能力远高于影片中的职业警察,胡广生所具备的胆识魄力也使其迥异于片中大多数麻木怯懦的芸芸众生,然而世界的畸形冷漠、命运的不确定性及生活中的各种偶然因素,却将他们推向了荒诞化的结局,在荒诞的逻辑内,努力和目标之间有千沟万壑,不努力可能苟活,努力却反而惹来万劫不复。
当然,这也是底层小人物的认知与现代文明之间的隔阂导致的,胡广生努力了,但方向错了,那么马先勇呢,没有误入歧途,却也依然难得善终,命运的不确定与现实的荒诞感充斥在整个影片中。
片中的马嘉旗刚烈傲气,一心求死却几经波折,终于被胡广生的温情感化。萌生希望的时候,却不知道,唯一给予自己生存希翼的那个人已经被自己的亲哥哥马先勇“英勇”地送进了监狱的大门。
自己心许的恋人胡广生也已将自己的亲哥哥误伤,中枪的哥哥更是生死未卜,自己则还浑然不知地沉浸在胡广生留下的温情憧憬中。
荧幕上留下的马嘉旗的笑脸与切换镜头后混乱的案发场景形成荒诞的呼应,一边哥哥马先勇负伤生死难卜,一边恋人胡广生被捕锒铛入狱。
胡广生同样是刚刚燃起了新的生活希望,却又再次跌入荒诞波折的人生中,富有地域风情的插曲《瞎子》唱出了这一悲情的结局与人生的无奈,“我难受我说不出话了”虽然是方言,但即便听不懂,也会被乐曲中无奈的情绪所感染。
结局对于马先勇而言又何尝不是荒诞的,本来已经借助钢板挡过一枪,成功寻回枪支,并被认可再度获得协警身份,坐上救护车只是想着趁机做一次免费的全身检查。
不曾想竟在救护车里遇上误打误撞的两个劫匪,骨子里的信念促使他又一次卷入其中,身负重伤的同时也把刚刚给予自己妹妹生存希望的胡广生送入了监狱。
之前他本已因车祸导致妹妹高位截瘫,毁了妹妹的人生,刚刚得到妹妹的谅解,却又再次亲手击碎了妹妹近在咫尺的希望。
在他自己看似英勇的行为背后,竟是对妹妹的又一次伤害。
正如主题曲《无名之辈》所唱到的那样,“哭喊着,你睁眼。欢笑着,走向前。困惑着,你搁浅。
沉默着,都幻灭。在沉浮之间寻找爱的光线,阴霾边沿触碰蓝天,像烟火炙热。瞬间,破碎的梦还在不在,还给明天一场未来。生命如何充满无奈,就当如何怒放精彩……”
孤独的个体挣扎着、选择着、迎击着未来的不确定、命运的偶然性,于荒诞的世界中真诚、热烈、刚强地存在着。
影片似乎在印证着萨特的主张,人存在于世界上是偶然性的,甚至是被“抛”入世界之中的,人的生死都是偶然而荒诞的,世界是荒诞的,存在是虚无的,人生是一系列偶然性的组合。
新世纪喜剧电影常常着力刻画这种个体面对荒诞现实的无力感和虚无感:《斗牛》中牛二人生的起落、坚持与困惑。
《杀生》中牛结实的真实、“不合规矩”与长寿镇居民的迂腐传统形成矛盾,最终在怀有阴暗复仇心理的牛医生的谋划下,在封闭的世界里一群原本不恶的人联手“杀死”了真实生活的牛结实,群体之恶、人性之复杂、现实之荒诞在狂欢化的笑闹中呈现出来。
《驴得水》中为群体解困的张一曼最后的结局竟是成为事件的牺牲品,被大家折磨、抛弃,直至精神错乱;《我不是药神》中的程勇蜕变成长后,行善的他却触犯法律,陷入牢狱之灾。
《西虹市首富》中的一夜暴富的王多鱼想要在一个月内花十亿,以符合继承遗产的条件,但钱却违背公平逻辑又合乎社会逻辑地越花越多,而在其成功继承遗产后想要捐款却发现自己育儿经费竟是一笔算不完的巨额支出。
《半个喜剧》中的孙同作为外乡来一线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与富二代郑多多之间的生活存在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孙同追寻爱情的艰难也与郑多多对感情的游戏心态形成鲜明的对比。
虽然故事不同,情节各异,但新世纪喜剧很多都透着一种无力抗拒的悲剧意蕴,是一种传统信仰难以破解的无奈。存在的偶然、命运的不确定、现实的荒诞成了笼罩在于人们心中的迷雾,这种悲不同于传统讽刺喜剧对明确制度及人群的批判。
庞大复杂的社会系统下不同人群之间的认知差异与际遇悬殊被呈现出来,秉持传统本真信仰的人在巨变物化的社会面前,表现出无奈且乏力。
新世纪喜剧电影常常表现秉持本真的人,尤其是小人物,面对不确定的生活与陌生的社会逻辑时,迷失于荒诞现实带来的困惑中,其体现的是一种被异化的悲与无奈。
新世纪喜剧电影较少反映人物的命运悲剧或性格悲剧,更多的是对由人组成的社会促成的荒诞现实的调侃及对人类异化的反思。
很多娱乐性极强的闹剧也会时不时呈现类似的存在之思,这既是对电影市场的迎合,也是对生活于当下的人们的真实心态的深刻写照。
虽然不一定所有人都认可萨特的观点,关于人是否是被偶然抛到世上来的,世界是否是虚无的,在人们心中一定是存在分歧的,但人生的一系列偶然事件及对人生确定感的缺失,加强了人们对荒诞现实的体悟。
影片中看似可以自由选择的个体,却难逃荒诞世界中偶然性命运的捉弄。面对复杂的社会系统,个体的无力感、现实的荒谬感,使喜剧电影具有了更深刻的思想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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