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无穷动》是十五年前，注意力都集中在女主抓小三上，但影片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是妞妞吐槽文化人泡妞的桥段，犀利而讽刺；还有勤勤的情感经历。她以不羁的口吻谈过往的男人，最后谈到她车祸死去的前夫，她怎样一次次梦到他，他们怎样对话，她叫着前夫的名字说，她错了，她还想回来和他一起过。她平静地说着，清澈的泪水从她的大眼睛里淌下来，我能感受到她貌似洒脱的言语之外涌动的悲伤。

前几天二刷《无穷动》，我才发现在那个阴沉沉的除夕，鸿门宴上四个人到中年事业有成的独立女性，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她们的父亲，她们已经离去或是健在的父亲。她们对父亲深入骨髓的情感或怨艾，——怨艾也是情感的一部分。

妞妞小时候爸妈经常吵架，吵过之后爸爸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古典音乐。他睡觉打呼噜，突然停下的时候她就赶快试他的鼻息，生怕他醒不过来。“我从来不听古典音乐”。父母不和带给她的不快乐及不安全让她把古典音乐都戒了，因为害怕条件反射，害怕回忆那些被恐惧支配的岁月。

琴琴小时候受爸爸溺爱，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掉了。但13岁时她突然长到一米七多，正统的父亲看着突然发育的女儿恐慌了，开始管束她，然后为穿一条借来的牛仔裤骂她，——八十年代初牛仔裤这种舶来品属于奇装异服，爸爸肯定不接受。——她爸爸是高干，看问题难免政治挂帅。她仗着老爸的宠爱和他对骂，爸爸一闷棍打在她的左胸上。她有一个妹妹，从不挨打，她经常背她，就为讨好大人。她的父母离婚了，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家庭破裂导致的缺爱让琴琴不停寻找可以依靠的人，她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但她“留不住一个”。琴琴不明白个中原因，观众明白，她接触的人只把她当名模，还是作风随便的名模，没人把她当琴琴，一个因父母离异受到过伤害的女孩，她热情开朗的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忧伤。没有人了解她，就无从理解。

拉拉小时候爸爸被判过刑，大概率是政治原因。八年后拉拉在狱中见到了自己的爸爸，她哭得稀里哗啦，而爸爸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怎么长这么高。拉拉意难平。为爸爸一句轻描淡写的“你怎么长这么高”，为爸爸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虽然后来她理解了他，可能他那一代人的信仰里没有儿女情长，眼泪会让一个男人显得软弱。他出狱后的第一句话是领袖万岁，并且饱含热泪。她无法理解爸爸对领袖的感情高于子女，但她清楚地认识到，她爸爸是把信仰放在首位的。当她出国时遭到了爸爸的强烈反对，他认为她背叛自己的祖国，她毫不留情地攻击了爸爸的信仰，——那是他的软肋。她伤害了他，这成为她的心结，在她爸爸去世后，这个心结再也无法打开。

夜太太是房地产开发商，生意人有城府，自始至终不披露个人信息，仅有的一句抒发情感的台词是：自从我爸爸过世之后，春节于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第一次看《无穷动》时，我的父亲还十分康健，剧中人物提到自己父亲时的感情我能够理解却不能共鸣。二刷《无穷动》，看着拉拉一个人喃喃独白，她对父亲的歉意和怀念我感同身受，夜太太那句台词让我泪流不止，我终于和她们有了共鸣，因为，我的父亲也永远离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