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有话好好说》可以说是张艺谋作品中最特别的一部，也是他执导的唯一一部都市喜剧。

电影《有话好好说》

之所以说它特别，是因为这部电影拍的一点也不“张艺谋”，反而非常“冯小刚”。

全片的视听语言极其风格化，人和事荒诞离奇，叙事非线性，很有冯小刚+王朔京圈黑色幽默的感觉。

电影的故事改编自作家述平发表的小说处女作《晚报新闻》，他也亲自担当了这部电影的编剧。

据述平接受采访时透露，当年张艺谋看上了他的三篇小说，都花钱买了版权，最终只拍了《晚报新闻》。

还有一部小说被《有话好好说》的摄影指导吕乐买走，将其拍成了所谓“禁片”《赵先生》。

改编剧本时，张艺谋没有找其他人，而是直接让作者述平自己改编自己的作品。

但小说写作和剧本写作其实有本质上的差异，是完全两种不同的东西。

所以述平在改编剧本的过程中感到非常困难，数易其稿，前后改了一年，几稿加起来一共写了90多万字。

作家、编剧述平

​但正因当年张艺谋这一“逼”，却把述平逼成了中国电影史上一位举足轻重的编剧。

他在《有话好好说》中和姜文结缘，后来姜文自己做导演，述平一度成了御用编剧。

姜文的几部“神作”《鬼子来了》、《太阳照常升起》、《让子弹飞》，以及宁浩的《无人区》等都出自述平笔下。

述平在接受采访时还说，实际上张艺谋的电影《有话好好说》只拍出了他原著情节的1/3，还有很多改动。

比如小说中根本没有李保田饰演的张秋生这个角色，电影的黑色幽默风格也和原著不一样。

​张艺谋对小说《晚报新闻》进行了大胆的二次创作，让《有话好好说》成了华语电影史上一部不可多得的后现代作品。

《有话好好说》的主角是姜文饰演的个体书商赵小帅，这个名字和现在“5分钟说电影”里的“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不谋而合。

赵小帅虽然是卖书的，但他没什么文化，还有点结巴，说话沟通有障碍，是个北京底层小混混。

故事开始于他对分手女友安红的死缠烂打，每天跟踪安红求复合，还先后雇了收破烂的和民工在安红家楼下大喊。

​在客串收破烂的和民工的演员中，有张艺谋本人，有大红大紫的喜剧明星赵本山，还有后来出名的演员杜旭东。

张艺谋身穿红色破衣服，头戴草帽，用浓重的陕西口音对着高楼大喊“安红，额想你”的镜头成了全片名场面。

张艺谋名场面

客串出场的赵本山

​就在赵小帅纠缠安红时，安红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刘德龙和小弟把赵小帅当街打了一顿。

刘德龙号称是娱乐公司老板，其实是开夜总会的社会大哥。

在赵小帅当街被打的混乱中，他抢过路人张秋生的背包当武器抡，结果背包砸在电线杆上，包里的电脑被摔碎。

由此，赵小帅和安红的故事告一段落，剧情开始向这个随机的路人张秋生方向发展，张秋生成了电影后半段的另一个主角。

李保田 饰 张秋生

​被打的小帅要报仇，大闹刘德龙的夜总会，还发誓要跺掉刘德龙的一只手。

而为了索赔电脑，讲道理的张秋生奔波于小帅与刘德龙之间息事宁人，还坏了小帅和安红的浪漫好事。

张秋生的方法是把小帅和刘德龙叫到一个饭馆沟通和好，但刘德龙迟迟不到，小帅依然带了菜刀。

接下来张秋生劝小帅不要动刀砍刘德龙，这场在餐桌上的对话戏长达半个多小时，却拍的妙趣横生。

两人的对话就像秀才遇到兵，越聊越找不着北，鸡同鸭讲。

最终做事讲道理的老实人张秋生居然疯了，要拿刀砍人，还进了拘留所。

而小帅却全身而退，成了好人，还把摔坏的电脑赔给了张秋生。

​整部电影的故事看下来很离奇，感觉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东一句、西一句闲扯。

实际上这正是影片的核心议题，也正是片名“有话好好说”（Keep Cool）的含义——凡事别着急，要好好沟通解决。

全片核心想讲的问题是“沟通”。

首先，主人公赵小帅的人设是个结巴，这是对他无法正常沟通的一种隐喻。

电影中如果某个角色被设计成结巴或哑巴，一般都有“失语”的象征意义。

就像赵小帅在饭馆和张秋生说的“我都不理解我自己，你理解我？”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赵小帅知道自己和人很难沟通，比如之前纠缠安红，他还要雇人喊话，因为他自己说话说不完整。

其次，赵小帅说自己不理解自己，也反映出中国九十年代大城市普通人的精神状态。

看过《有话好好说》的观众能体会到，影片的摄影技法在大陆作品中非常前卫，几乎全片都用了手持摄影。

摄影师扛着机器全程跟着演员跑，晃动、特写、跟随、运动……好像新闻记者在捕捉突发事件。

这种摄影技法是摄影指导吕乐和张艺谋开拍前商定的。

吕乐和张艺谋、顾长卫、侯咏等都是北影的同班同学，被誉为中国第五代电影人中最好的摄影。

吕乐后来也多次给冯小刚的作品担当摄影指导，自己也执导了多部电影。

导演、摄影指导吕乐

​影片中的赵小帅没什么文化，也不爱讲道理，每天的生活就是混，追姑娘，摆摊卖书，谁都看不起。

他的精神不稳定，时而亢奋，时而不知所措，在安红面前又有些腼腆，对傍过澳洲富婆的刘德龙不屑一顾。

这样一个人和这些松散随机的事件，让张艺谋和吕乐决定使用这种跟随式的拍摄方法。

晃动镜头，还有把人拍变形的特写等等，都是人物精神状态的反应——不安、躁动、随机。

观众也不知道下一秒要发生什么，镜头好像让观众成为另一个赵小帅，进入那个激烈的时代。

​电影《有话好好说》之所以聚焦“沟通”这个主题，还使用这样不稳定的摄影方式，其深层原因在于那个时代社会的面貌。

述平的小说发表于1994年，电影上映于1997年，那个年代正是改革开放第一波红利消失，第二波红利尚未完全显现的过渡时期。

我们从电影中可以看到几种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人：

小混混赵小帅，从农村来的收破烂的和民工，出过国的大款刘德龙，还有谨小慎微讲道理的知识分子张秋生。

社会分裂成很多互不相通、互不理解的群体，不像原来计划经济时代大家都差不多，谁和谁之间都没有太多信息差。

有的人用电脑，有的人卖书不看书，有的人靠傍富婆完成原始资本积累，有的人傍大款，有的人则为了几十块钱在小区里大喊大叫……

电影中有个鸡同鸭讲的例子：张秋生和小帅各自解释什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其中“德”是什么意思。

张秋生引用了一句复杂的孟子古文，他很明显代表了一种老派的旧思想，而且很严谨学术。

而赵小帅和他说女子的“德”就是第一脸蛋、二是胸和第三是屁股，满脑子的荷尔蒙。

这样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因命运随机连接在一起，怎么能说的清呢？

由此，一段关于“有话好好说”的故事就这样展开，又以戏剧化的结局结束。

原著《晚报新闻》和电影《有话好好说》敏锐地抓住了当时暗流涌动的精神矛盾，把它们具象化、影像化，甚至很夸张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可惜的是，当年甚至现在，也很少有人能欣赏张艺谋这部前卫艺术片，影片票房惨败，张艺谋再也没碰过都市题材。

不过，如果现在回头再看这部电影，很多人就能理解为什么要“有话好好说”，因为整个社会已经撕裂成各种互不理解的小块。

代际之间有代沟，城乡之间有鸿沟，行业之间有壁垒，地区之间不平衡……各种信息不对等，只能坐下来好好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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