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中国戏剧家协会驻会副主席、分党组书记陈涌泉出席首届文化强国建设高峰论坛“繁荣文艺创作”分论坛，作为“舞台艺术单元”的主讲嘉宾发表主旨演讲。在他看来，古今中外的经典戏剧作品之所以能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其根本魅力在于，能以极高的文化品格和审美价值，给观众带来美的享受。戏剧正是以自身蕴含的美引领人们去发现美、认识美、鉴赏美、表现美、创造美。戏剧工作者要充分尊重艺术规律，高度重视戏剧的审美价值，发掘戏剧多元之美。

震撼心灵的思想美

陈涌泉认为，衡量一部作品，无论是说“三性”（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还是说“三精”（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都把“思想”放在第一位。思想是戏剧的灵魂，是创作者与世界对话的立场，是照射观众心灵的光。失去了思想之光，舞台上灯光再炫，也只是照明工具；服装再华丽，也只是时装秀；人物外表再靓丽，也只是无魂之躯壳。戏剧之所以不朽，首先表现在超越时空的思想震撼力，戏剧史上的经典之作无不表现出对思想性的追求。从《窦娥冤》《赵氏孤儿》《牡丹亭》在当代戏剧舞台上的深沉回响，到在全世界上演的无数版本的莎士比亚戏剧，无不彰显着经典戏剧的思想魅力。这些作品启迪观众的思想，触动人们的情感、撞击人民的心灵、拷问人类的灵魂，具有永恒价值。

而反观当下的戏剧创作，不无遗憾地看到，有不少作品只满足于对生活表象作切片式的模拟，缺少对人性严峻的叩问，对生命真切的体认，因急功近利地完成某种任务而流于肤浅、说教、概念化。“我们深切地希望，艺术家能用自己最真实的生命体验去对生活作出有温度的感悟、鞭辟入里的演绎、独特而深刻阐释，努力让我们的戏剧进入文化的层面、哲理的层面、心灵的层面，对人类生存状态作深沉思考，对人类精神家园表达终极关怀。”陈涌泉呼吁。

鲜活生动的形象美

陈涌泉认识到，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始终是戏剧创作最重要的任务之一，也是戏剧艺术打动观众的核心审美质素。王实甫的《西厢记》中，为了追求美好的爱情，娇羞矜持的相国小姐崔莺莺迈出勇敢的一步，那位快人快语、活泼可爱的小红娘，更成为了热心“月老”的代名词。老舍先生的《茶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人一面、绝不雷同，“一句话塑造人物”的功夫让人叹为观止。当代剧作家陈亚先先生的《曹操与杨修》，写出了一个正史叙事、民间话语及《三国演义》中从未见之曹操：既求贤若渴又忌才如仇，既心怀天下又不容冒犯，成就霸业的雄心壮志与卑微复杂的灵魂相交织，岂是传统戏舞台上的一张“白脸”所能含括？也写出了一个卓然独立的杨修：既有追求真理、坚毅勇敢的执着，又有恃才放旷、露才扬己的不羁，虽有忧国忧民、纯真赤诚的情怀，却终因藐视权力到极致，而毁灭了自己。

然而不能回避的是，在今天的戏剧舞台上，并不是每个人物都能让人印象深刻，形象塑造浅薄单调、固化平庸的情形并不罕见。我们有着波澜壮阔的民族史诗、荡气回肠的历史故事、平民百姓的悲欢离合，更有着新时代热情如火的现实人生，因而原本有着何其丰富的人物值得抒写，何其多样的形象等待创造。可为什么搬上舞台之后，人物形象却显得雷同、模式化、千人一面呢？“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因此，只要坚持把创作的根须深扎到普通人的土壤之中，用心用情地观察人，尽心尽力地刻画人，用最真实的细节、最真挚的情感去反映人民的生活与梦想、爱恨与困顿，戏剧舞台上的形象塑造才可能真实、生动、独特。

圣洁光辉的人性美

陈涌泉强调，对现实社会的表现、对理想价值的追求、对真善美的倡导、对假恶丑的鞭挞是戏剧主要的精神价值，更深层意蕴则指向对人性的深刻探寻和对生命意义的终极叩问。戏剧审美的最高层次是审人性之美，戏曲审美的最高目的在于培育美的人性，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提升人的审美趣味， 培养人们认识美、体验美、感受美、欣赏美和创造美的能力，从而使人们具有美的理想、美的情操、美的品格、美的心灵、美的素养、美的人生。

关汉卿笔下的窦娥，虽是一个弱女子，却面对世间的黑暗污浊毫无惧色，刑场上的三桩誓愿拷问天地，彰显着不屈的精神。纪君祥的《赵氏孤儿》中，那么多英雄志士前赴后继、流血牺牲，不单是要拯救孤儿，更是要以血肉之躯捍卫人间的正义。古希腊悲剧直面人与命运的抗争，哪怕人不可避免地遭遇挫败，却从来不会退缩，体现出一往无前的意志和力量。这些经典作品，时至今日仍在舞台上演，就是因为它们触动人们的情感、撞击人们的心灵、拷问人类的灵魂，其深邃的人文意蕴和发人深省的诗性哲思，赋予作品以穿透时代、烛照人心的永恒力量。

姹紫嫣红的多样美

陈涌泉将戏剧艺术比作百花园地，姹紫嫣红应是戏剧常态。一是各戏剧门类并行不悖。戏曲、话剧、歌剧、舞剧、音乐剧、儿童剧、木偶剧、皮影戏等各有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各有其相应的受众群体，理应获得齐头并进的发展，以满足人民群众日益丰富的精神文化需求。二是各戏曲剧种各美其美。悲壮苍凉、慷慨激越的秦腔是八百里秦川的一声怒吼，柔美婉约、典雅清丽的越剧传递着江南儿女的似水柔情，谁也取代不了谁。坚守戏剧本体，保持各自剧种的特色，避免泛剧种化。三是各个艺术流派争奇斗艳。梅派雍容华贵、庄重深邃，程派幽咽婉转、沉郁苍凉，尚派英武刚劲、文戏武唱，荀派热情活泼、俏丽甜媚。京剧四大名旦不仅各有代表作，即便同演《玉堂春》，也是各领风骚。应鼓励各个剧种发扬特色、各展所长、美美与共，共同培植、丰富戏剧百花园。

与多样化艺术追求相悖的是，当下的戏剧创作题材集中、风格趋同、剧种泛化的情形值得警醒。如果共性淹没了个性，类型遮蔽了典型，套路取代了独创，一戏一格就变成了千戏一面，百花齐放也就有趋向一花独艳的潜在风险。传统戏、现代戏和新编历史剧“三并举”的举措，是被实践证明的科学有效的戏曲发展方针。近年来，由于对政策理解的偏至或狭隘，过于强调现代戏、忽视整理改编传统戏及新编历史剧的倾向屡见不鲜，因此而导致的现代戏创作“一窝蜂”、同质化、模式化的弊端也为人诟病。戏曲的不同剧种情况千差万别，应该因剧制宜、因地制宜、因时制宜，采用不同的发展策略。濒危剧种，以继承保护为主；范式完整、程式谨严的古老剧种，发挥其表现历史题材的独特优势；活泼清新的新兴剧种，不妨多一些现实题材的大胆探索。我们要像保护物种多样性一样保持剧种多样性，防止剧种的泛化与趋同。

如何更好培育戏剧之美？陈涌泉提个三点建议：一是坚持守正创新的文化立场。守正就是回归戏剧本体，坚守艺术本位，在深厚的历史积淀中寻找前行的动力；创新就是要与时俱进，使传统艺术彰显现代神韵；二是追求民族风格的自信绽放。对戏曲而言，追求民族风格，就是要建立对剧种的自信、地方文化的自信，赓续剧种的血脉，保持剧种的本体特色。中国戏剧理应坚持个性之美，以鲜明的民族风格屹立于世界戏剧之林；三是构建健康有序的戏剧生态。戏剧之美，只有在充分尊重艺术规律的前提下才能充分彰显；戏剧的生命力，只有在健康良好的戏剧生态中才能充分激活。戏剧发展需要坚持问题导向，运用系统思维，坚持前瞻性思考、全局性谋划、整体性推进，致力于构建科学有序、山清水秀的戏剧生态。管理者要摒弃急功近利的政绩观，避免宏观的、指导性的引导变成具体的、指令性的干预，避免盲目立项、扎堆热门题材，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摸清家底、有序传承、建设梯队、优化生态上来。

深圳报业集团记者 魏鼎 余彦君 熊奇侠/文 陈家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