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赵立波

插花寻凉

宋代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了欧阳修在扬州避暑的趣事：“(欧阳修)公每于暑时，辄凌晨携客往游，遣人走邵伯湖，取荷花千余朵，以盆分插百许盆，与客相间。酒行，即遣妓取一花传客，以次摘其叶，尽处则饮酒，往往侵夜载月而归。” 说的就是欧阳修在扬州任太守时，建平山堂以游宴。仲夏的夜晚，欧阳修宴群贤于平山堂，差人专程从邵伯湖取千余朵荷花，分插百盆，放在友朋之间。把酒临风，直到夜半清风徐来才可罢休，这里竟然忽视了扇子的存在。

宋时，插花是文人雅士所最为钟爱的“个人风度”。夏天最好找的是荷花，文客们自然要采来取其清香，布置满堂。夏日之花除去盆栽，还可以编成璎珞、花篮、结成花球、花灯，成为装饰，让室内如琼宫玉楼一般。女子也可簪戴满头，如熏香一般。

风轮香雾

在宋代翁元龙的《朝中措·赋茉利》词中，就有描写：“花情偏与夜相投。心事鬓边羞。薰醒半床凉梦，能消几个开头。风轮慢卷 ，冰壶低架，香雾飕飕。更着月华相恼，木犀淡了中秋。”说的就是花色的淡雅、花香的清幽来获得“自然凉”的心境。于是古人有把花香与风轮相配合以祛除暑热的巧思。

于室中安放茉莉花如冰壶一般，配上风轮不断鼓风，吹送凉飕飕的香风，乃是极上乘的消夏享受。风轮自然不是寻常百姓家可以使用的，就算是中产的翁元龙家中有风轮，也无法与皇室比肩。南宋宫廷里的花香与风轮，就更奢华‘制冷’了。那么有多冷呢? 大概要问问当时的洪景卢学士。

酷热难耐的三伏天，洪景卢到纳凉之所‘翠寒堂’会面，刚与官家见面不一会儿便觉得“体粟战栗，不可久立。”官家担忧地问他何故? 洪景卢回道：“这里太冷。”官家笑着遣中贵人拿来一件北绫半臂赐给他穿，这才好些。这翠寒堂有何奥秘？

《武林旧事》一书中勾勒出这清凉之地的奢华：“长松修竹，浓翠蔽日…… 寒瀑飞空。”并有十亩荷花池。广庭前又有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等数百盆鲜花。“鼓以风轮，清芬满殿。”风轮转动，花香便送入了殿内。如此这般尤嫌不够，又在纱橱上，挂了百斛香珠。“初不知人间有尘暑也。”这实在令人羡慕，空调再好，却也比不上寒翠堂的暗送香风，自然环保。

在水一方

周密自己也有个园子，叫做志雅堂。同样有水景，他称之为泾云轩，轩里有潺潺流水，松荫兰丛，是赏花弹琴下棋所在。如传统的夏日室外纳凉，也都在水轩、水榭、水阁边，在荷塘边旁。任水气花香，风拂而来。他的《少年游》就描绘了泾云轩的美景：“松风兰露滴崖阴。瑶草入帘青。玉凤惊飞，翠蛟时舞，喷薄溅春云。冰壶不受人间暑，幽碧哢珍禽。花外琴台，竹边棋墅，处处是闲情。”这令人想起南宋李嵩所绘的《水殿招凉图》，殿旁有柳荫水瀑，凉爽无比。水瀑用水闸控制。可以循环利用，堪称当年的少见的纳凉消夏神器。

除了硬性物件消夏外，美食更是消夏必不可少的曲目。消夏的美食不同于平素的食不厌精而已，更多的是膳食的极端抽象简单组成的一组食材。

苦夏与美膳

且再来看看古人的餐桌，看他们如何胡吃海喝，吃苦、追热、爱酒，别样的千滋百味，带来元气满满。食之无味的苦夏，古人却有打开味蕾的良方。 一夏无病三分虚，夏三月含辛茹苦，称“苦夏”。 盛夏是瓜熟蒂落的时节，众瓜当中，一身疙瘩的苦瓜最特殊，它以味得名，长相又不佳，但并不被人嫌弃，苦瓜的苦算是这个食材的上乘境界，古人常以苦为乐，苦能磨砺心境外，苦还能去火，与甜相对应的苦往往象征着恬适、高远和康乐。

炎炎夏日，苦瓜它是能被吃进身体里的“灭火器”，而且还是“独苦其身”的君子菜，人们都奈泥地称其为凉瓜。 立夏之后，夏至又来，炎夏更加迫在眉睫，真是一苦解千热。

皇帝会在这一天举行祭地仪式祈福于地神和百物之神，为百姓驱逐瘟疫。民间则以新麦炉饼，祭祀祖先。张爱玲的小说里有草炉饼的叫卖声、“马……草炉饼！”吴语里“卖”与“马”同音，用专烧茅草的火炉制出烧饼，就成了草炉饼，以新麦制作，尤其香甜。再换一地，也有在这一天食粽、角黍和鸭 (鹜) 的。人们纷纷赶在暑热降临前，在精神和身体上做足准备。

香自苦寒来

大暑之日，气温热辣辣蹿升，暑夏如期而至，古人也不会束手无策。 对抗热的是寒，在这种基本认识之下，诞生了古代的冰镇冷饮。只不过今人耗的是电，古人的法宝则是“深井、冰”。给人彻头彻尾冰凉的，最数民间什物里那些浮瓜沉李、雪槛冰盘。

早在先秦时，古人便会在冬天挖冰块储存在地窖中，以备酷暑时使用。周代执掌冰权的叫“凌人”，这个职务相当曼妙，专门掌管采冰、储冰和用冰，当时藏冰的冰室被称为“凌阴”，可以一直把冬冰储存到夏天，类似于今天的冰窖。用铜器盛冰储物称“冰鉴”，相当于今天的冰箱。《楚辞·招魂》里说：“挫糟冻饮，酎清凉些”，这是有记载的最早的冰镇米酒。

唐以前的冰堪比奢侈品，达官贵人才用得起。唐之后才大有改观，出现了“冰商”、“藏冰户”。宋代的冰政甚至和马政、盐政、茶政一起并列为国家大事，冰可以惠及于民了。 这却也并非说唐宋人有什么特别的绝招，只是思路更加开阔。先秦人敬畏鬼神，认为非深山穷谷之冰不能采，否则会引发山洪、暴雪的惩罚。后代没有这样的思想束缚，采冰就在城内外的水域，民间自然也就用得起冰了。

此外这烹花煮叶的美食，也不是老济南的专利，北京北海仿膳也做，在一道荷花鱼丝里，鳜鱼冬笋丝与粉嫩的花瓣相映成趣，煞是好看。

吃罢了清荷大餐，可以再上一道小点、莲子糕。莲子半斤蒸透抿泥，与八两糯米粉和二两澄粉一起用清水调成糊糊，搅拌均匀后倒入模具，撒上糖桂花。整盘上屉蒸，取出晾凉，切成小块。它还有一道伴侣小吃、水晶桃，以鲜桃、白糖、鲜薄荷叶同蒸，撒糖汁、果子干，即成又一道清凉小食。岂不闻“莲子清如水”，这种极端简洁明亮的意象一想就让人觉得清凉舒服。

荷花也并非全部可吃，身上有个地方，怎么看都难于下馔，那就是荷梗。荷叶挺拔出水，亭亭玉立都靠绿莹的荷梗，它也能吃吗？荷梗又称莲蓬杆、荷叶视，最是解署清热、理气化湿。嫩荷梗非常适合清炒、凉拌。用它，古人还有更绝妙的创意。

此外在距离我们最近的年代还可以 不妨见识一只清代的怪杯，此杯制作于清光绪三十四年( 1908年)，花梗背面书“大清光绪三十四年安徽太湖附近秋操记念杯”，它以花蕊作底，花瓣为器，花梗作柄。绝处就在这花梗上，梗心中空，直通花蕊底部，当杯中注满饮料酒水，俨然成为一根吸管。如此颇有情调雅致的工具竟然产自于“落后就要挨打”的清代，为之莞尔一笑。

据《酉阳杂俎》记载，唐代有文人雅上将荷叶连着长梗折下，架在砚盒上，用簪头刺破蒂芯，酒一倒入，就顺着莲梗内的孔流下来。此时含住荷梗的端头，用力吸吮，酒带着莲叶独有的甘香清冽入腹，十分祛暑宁神。酒尽罢盏的时候，甚至还可以轻咬脆嫩的荷梗，权充下这以上的集中消夏的“意境”既恬适又贵族，既贵族又平民，但是制约其中的效果似乎与修养、品味完全不可分开，不然就难以从荷花、莲子、美食中寻找到习习清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