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何曾梦觉|说说苏轼的梦意识

苏轼虽然有“治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大志,然而他太富于诗人气质。总是有感而发,不平则鸣。他的才气冠绝一时,流芳百世。

但他的五尺之躯却见容不了当权派。他两度遭贬,从三十五岁开始颠沛流离,在一地的居住从来不满三年。他风尘仆仆、跋涉在中国的荒野古道上,无休止地向新的谪居地进发。

乌台诗案,是苏轼仕途的第一次重大打击。经乌台诗案,苏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被贬居黄州。

苏轼这种人生如梦的观念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在他早期的诗文中,我们并看不出来。

他最早表现这一观念的词句是“古今如梦,何曾梦觉”。这是苏轼在徐州时写的。我们且看这首《永遇乐》: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这首词作于元丰元年(1078),这是一首感怀燕子楼中深情佳人的词,词的上片叙写极淡极静的清景。下片追述前梦,借燕子楼中佳人不在,感慨今古情事,盛衰终一梦,再绝代的爱情也只能烂漫一时。

以后视今,一如以今视古:“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黄楼是苏轼的“功业”之一,是他带领徐州人民平定水灾的纪念。此时的苏轼,对着黄楼,向更寂寥、寂静的宇宙去探询人生的意义,这是他第一次提出人生如梦。

他感慨“人生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以及作于同时的

繁华真一梦,寂寞两荣朽”(《和鲜于子骏陖州新堂月夜二首》)、

“我生乘化月夜逝,坐觉一念逾新罗。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驼”(《百步洪》)的幽思与感悟。

这是初涉官场就尝颠簸起伏的苏轼对人生得叩问。

这种人生如梦观念的形成与他的官场生活有关,更与他频繁的接触佛教僧人,佛学修养逐渐增进有关。

但是,此时,还只是一个开始,人生如梦观念主要来源于激烈的官场体验,是一种对政治退避的表现。还未必是他对整个人生的看法。

只有在经历了他人生第一次大死大活的“乌台诗案”,并被贬谪到黄州,通过深刻地言行反思,以及阅读佛教经典、静坐观空体验,他的“人生如梦”观念才真正确立。

政治上的重大挫折和人生的第一次跌落谷底,使苏轼心神甫定。痛定思痛之余,重新回首自己所走过的人生旅途,自然而然地会滋生出一种强烈的人生如梦感。

而这正是他所言的“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的“梦”——“迷梦”,个人在这场迷梦中认不清方向,做了不少不合时宜的事。

他写了不少得罪当局的诗词,既未能完全意识到宦途的艰险,事到临头更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他觉悟到人生就好像一场迷梦。

也就是在这种深刻地人生反省过程中,苏轼转向了佛教,从佛经里和静坐中体验了“人生如梦”的另外一层涵义,即人生人世的不实际、无常性。他以入世的精神对待空静,取其静而避其懒,学期通达而不囿于游戏人生。

苏轼的“人生如梦”观念的理论成因得力于佛教。这种如梦意识,既有对人生本身的探索,也有从人生之外,观其宇宙的深度思索。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人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这是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八月,苏轼在黄州时所作的一首《西江月》: 此词一开头便用发问句式“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表露出作者的人生观、世界观:

世事不过一场大梦,人生能度过多少个新秋呢?世事在变,人生在变,苏轼对现实世界作了断然的否定,但对这短暂的人生并没有感到绝望。

苏轼处境艰难,住破庙,吃僧蔬,亲人离散,天涯沦落,中秋之夜,只有举杯北望,愤懑、苦闷、凄然之情一起涌上心头。全词以“梦”为契机,抒发了苏轼对现实的愤慨,对手足情深的留恋。

人生如梦”(《念奴娇》)、

笑劳生一梦”(《醉蓬莱》)、

梦中了了醉中醒”(《江城子》)、

万事到头都是梦”(《南乡子》)等,

在黄州借“梦”发挥的词作,都是对现实的一种批判。

苏轼的如梦意识,取消了人生真实的空漠感,消解或虚化了现实。

古今如梦,由今天看看历史,感到似乎有还无。 人生如梦意识使苏轼虚化了时间概念。

梦是一个变化不定的数字,十年是一梦,三十年是一梦,半生是一梦,一辈子也是一梦。

“岛外天边。未老身先退。

珠泪溅,丹衷碎。声摇苍玉佩。

色重黄金带。一万里。斜阳正与长安对。

道远谁云会。罪大天能盖。

君命重,臣节在。新恩犹可觊。

旧学终难改。吾已老,乘桴且恁浮于海。”

这是苏轼63岁在儋州贬所之作。

古礼七十称老,大夫七十而致仕,苏轼慨叹自己未至致仕年龄而退居,写出“未老”、“已老”之句,强烈的无奈和不甘之情涌上心头,就其自身状况而言,奔走多年,流寓多方,到如今病走蹇窘,却仍“道不行”,只能效孔子的愿望“乘桴且任浮于海”。

苏轼自小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即使对佛教有很深的参悟,有很深的人生如梦的思想,但他还是以积极进取为人生主基调。

从苏轼接下来的经历中,我们可以看出,苏轼的如梦意识既不是一般文人在政治坎坷时期的自我派遣,也不仅仅停留在陶渊明式的片面理解上,而是在大乘佛教的影响下,通过多年持续不断对“梦”理的深入探究,在参究“如幻三味”的基础上,力图捏合儒家与佛家。

入世与出世,进取与旷达而为一,并化入其人生实践中,直至生命终结,显示了他积极进取、创新的主体意识和人生精神。

苏轼并没有化为万事皆为空无的人生荒寂的姿态,而是勘破真实与虚妄的分界,把现实人生放在一个更宽广更高远的视界中去认识。

这样的认识使心灵更加趋于宁静,是以返归自然的态度对待现实人生。

我们不能仅凭“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此生念念随泡影”,就认定苏轼的如梦意识含有空漠的意味。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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