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叫“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为什么从事这几种行业的人这么招人恨呢？仔细分析一下，前四者都与人类的出行活动有关。古代人想出趟远门儿可是个大难题，除了交通状况不好、自然灾害频发之外，更令人担心的是安全问题。绕过了占山为王的土匪，可能还会撞到打闷棍的小毛贼手里，一棍子敲死了，扔在山沟里，家里人上哪找去。所以说“父母在不远游”，还不是怕路上出事儿，出门走个几百、上千里路，比现在穿越一次无人区还让人操心。

这种大环境下谁不愿意窝在家里呀，然而大家毕竟还要恰饭的，经商的、游学的，总有各种各样的缘故驱使着人们踏上远行的道路，而一旦出了门，就免不了要依赖上面提到的“车、船、店、脚”等四种行业提供的服务，遗憾的是古时候这些行业的从业者没什么把顾客当上帝的服务意识，反而为了些蝇头小利处处难为人，让人憋气窝火，恨得牙根痒痒。

仍然从几句俗语里来看一看古时候的服务业究竟有多么糟糕。

有句话叫“店家不打隔夜钱，船家不打过河钱”，前者还好说，毕竟开旅店的有固定的营业地点，大多是想做长久生意的，你有钱的时候也会把你服侍的舒舒服服的，没钱的时候赶你出门顶多是缺点儿人情味儿而已。后者的行为就比较缺德了，客人上船前先收一遍钱，你以为这就够了，可等到船开到河中心，船家把长篙往河底一插，把船停住，还要再收一遍钱，收多收少就看人船家的心情了。不想给不要紧，就这么耗着吧，四面都是水，你还能跑哪去，反正人家有的是闲工夫跟你耗，你不急，别的乘客也得急，舆论压力就会逼得你低头，老老实实掏钱。

当年的好汉秦琼也因为付不起店钱被逼的卖掉了自己的黄骠马

还有一个意思差不多的俗语叫“敲竹杠”，这话说的是脚夫。过去四川人走山路经常会坐二人抬的滑竿儿，等到晃晃悠悠走到半山腰了，抬滑竿儿的往竹杠子上“邦邦邦”敲几声，这就是前后俩脚夫交流的暗号，暗号一对上，脚步停下，把滑竿儿放下来，干什么？要求加钱呗。不想加钱你就自己走下去，你想换别人抬你也找不着，最后只能乖乖妥协。（关于“敲竹杠”的来源还有其他的解释，这里只提出其中一种）

上面说的这些还算好的，等这些本来应该为人们出门旅行提供服务的人翻脸变成索命客，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江湖险恶。看过《水浒传》的人不少都曾钦慕过故事里的英雄好汉，但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成为那个时代里的平民老百姓，因为你出门到孟州旅游一次，住错了旅店，说不定就成了“母夜叉”孙二娘包包子用的肉馅。到浔阳江上游玩一番，坐错了船，说不定就要吃到“船火儿”张横请你的“板刀面”。

说过了“车、船、店、脚”，再来说一说“牙”，牙就是牙商，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差不多就是中间商、中介服务者。为什么给中间商起了牙商这么个怪名呢？从字面上解释，牙齿分上下，上下牙齿咬合，比喻着勾连买家与卖家。另外还有一种解释是，牙商就是卖弄口齿的人，他不生产商品，纯粹靠话术赚取利益。

古代的牙行

再啰嗦两句，说点儿关于“牙商”词源方面的考据。牙商这种行业古已有之，但先秦时代叫“质人”，汉朝的时候因为牙商负责交易的货物主要是牛马牲畜，所以起了个名叫“驵侩”。“牙侩”、“牙人”、“牙郎”、“牙商”是唐朝以后才有的说法。

唐朝的时候，武将的旗帜上面有牙齿状的纹饰，旗杆上也悬挂有大大小小的兽牙，这代表着有爪牙之利，破军杀敌的威武之姿。所以唐代武将的中军帅旗又叫牙旗，军营的大门叫牙门，中军帅帐叫牙帐，亲兵护卫叫牙兵。而由边疆守将委派负责监督边境贸易的官吏叫“牙郎”，得到军方授权，采买军资的商人叫“牙商”。第一个在历史上因为担任牙郎而被明确的载入史册的人就是安禄山。安禄山因为有胡人血统，通晓多种少数民族语言，所以年轻的时候曾经掌管过北方边境、胡汉之间的交易市场。

后来“牙门”这个词被文臣借用了，文臣的官署也叫牙门。但因为文武殊途，为了做出区别，就把“牙门”改成了“衙门”。文臣的衙门也需要中间人的服务，比如官府要插手一些市场贸易活动，或者没收了谁的家产，要进行拍卖，这些活儿都需要有专业的人来干。所以“牙商”这个词就被所有文臣武将的官署保留了下来。

至于牙商为什么和车夫、船夫、脚夫、开旅馆的凑在了一起，成了古代人喊打喊杀的对象，前面考据词源的时候说到了，牙商的出现，伴随着很鲜明的官方色彩，他主要的权力包括定价权和专卖权。前者可以让牙商赚足差价，后者则可以让牙商实现垄断经营。当然，在特定时期牙商行使这些特权不一定都是坏事，也有可能会起到规范市场，增加地方政府财政收入的作用，但在利益驱动下，再加上背靠官府势力，牙商攫取财富的过程中往往肆无忌惮的滥用权力，想想九十年代那帮卖批文的、空手套白狼转包市政工程的衙内们，可以说就是传承了古代牙商的衣钵。

上面说到的牙商，他们的商业活动很大程度上要依附官府，所以可以叫做“官牙”。后来随着商业的繁荣发展，又出现了纯粹为民间商业活动提供服务的中间商，这种牙商被称作“私牙”。有的牙商只是提供信息，居中接洽，有点类似过去我们说的“对缝儿”。有的牙商则更进一步，他们在码头建立仓库，利用古代商人很难在外地过久停留的弱点，低价买进，囤聚起来，等到市场行情好的时候再卖出，赚取差价。

不管私牙怎么利用信息、资本、仓储服务、地利优势来赚钱，都属于正常的商业行为，但有一种私牙，做的是无本的买卖，使用暴力欺行霸市，对某种特定行业完成垄断经营，以此获取暴利。

浪里白条张顺

还是举个《水浒传》里的例子，浪里白条张顺在上梁山之前的工作就是在浔阳江上做鱼牙子，所有的渔船装载着满满的水产汇聚到江边，但没有张顺发话，谁也不敢私下向酒店或私人出售，只有等张顺到来之后，为各类水产定下当日的市场价，渔民们才可以统一发售，当然，张顺本身是不需要去打鱼的，只需要利用他好汉的拳头和名声，霸占住这块市场，每天向渔民和酒店、饭馆抽取好处费，就能够捞到丰厚的油水。

像张顺的这种赚钱的法子，恐怕至今未绝，要是好汉张顺还生活在今天，在全国各地都大张旗鼓的进行扫黑除恶行动的大环境下，大概是要么乖乖的做良民，要么是连逃上梁山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也有学者持另一番论调，张顺垄断渔业市场的行为，使原本相对于大酒店、饭馆等买家处于弱势的渔民能团结在一起，通过统一定价、饥饿营销的方式在交易中获得更大的话语权，这对渔民们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以此来看，张顺也不愧好汉之名。此论聊备一说，就不在文中继续讨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