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南北朝人物志-（二十一）冉闵

终于写到冉闵了，这个五胡十六国历史中最著名的汉人，很多人心目中的汉民族英雄。他的《杀胡令》，被认为是堪与陈汤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和朱翊钧的“跳梁者虽强必戮”相媲美的雄文。更有很多人，一提到他就必在其名讳后加俩字——“大帝”。

很可惜，那篇著名的《杀胡令》，并没有留下全文。而冉闵其人，也很难称其为汉民族英雄。如果要给他找一个模板的话，也许乔峰比较合适。

冉闵本来不叫冉闵，叫石闵。至于为什么叫石闵，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爹是石虎的养子，自然也就改姓为石了。也就是说，他得叫石虎爷爷。

前面说过，石虎和他的儿孙们之间的事是一本烂账，他们家也没有任何温情可言。但对于石闵来说，却未必是如此。他的父亲早亡，被石虎亲自抚养，这个老暴君对石闵倒是很喜欢，还教习他习武射箭，并任其为大将，令其参加了对东晋的战争。而这个后来的“汉族英雄”也真不辜负爷爷的希望，在河南淮北一带数次大破晋军，劫掠无数百姓北归。

石虎死后，石弘的命运再次降临到他自己的太子石世身上。石世仅做了三十三日皇帝，就被兄弟石遵废杀。而石闵则在石遵篡位的过程中出力不小，还得到了没有子嗣的石遵的口头承诺：“努力！事成，以尔为储贰。”

人那，大多是只能同患难不可共富贵的。很不幸的是，石遵属于大部分人；而更不幸的是，石闵是一个契约精神极强的人。

由于忌惮石闵，石遵立了另一个侄子为皇储，这招致石闵的极大愤怒。半年后，石闵迎立另一个叔叔石鉴为帝，废杀了石遵。

石遵死的时候，问来杀他的人准备立谁，当他知道要立石鉴的时候，他仰天长叹：“我都快完蛋了，你们立石鉴，打算让他干多久啊？”

这句话问得很有水平，因为石闵确实没打算让石鉴干多久。

此时的石闵已经是后赵国内的头号政治强人，而他的汉人身份也让很多胡人对他极其不满。这些希望恢复羯人势力的家伙纠结了几千军队，想要伏杀石闵。结果，这又被石闵知道了。

接下来，就是石闵公泄私愤、却又被万世传颂的表演时间了：

冉闵在干掉想要谋杀自己的孙伏都等胡人后，颁布第一道杀胡令：

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

这一道命令一下，立刻引起胡人的骚动，胡人或斩关而出，或翻墙逃跑，不可计数。而汉人的心思越发活络，一场惊天大变已经势不可挡！

见此情景，石闵颁布了第二道命令：

与官同心者住，不同心者各任所之！

同时，石闵下令开放城禁，整个邺城城门洞开。里面的胡人想要外逃，外面的汉人想进门，把城门堵了个结结实实。

终于，名震天下的第三道杀胡令横空出世：

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

从刘渊开始对胡人的仇恨，经过石虎的发酵，终于在此时蓬勃而出。近五十年来的滔天怒火，终于在这一天得到总爆发！

一天之内，数万胡人被斩首。而冉闵也积极发挥模范带头作用，亲率亲军来到城门附近斩杀胡人。三日之内，二十余万胡人身首异处。自袁绍时就已成为华北名都的邺城，成为了一片修罗场。

而屠杀绝不局限于邺城。青、雍、冀等州的汉人早已将愤怒的屠刀指向了迁徙来的数百万胡人，一时间尸横遍野，处处都是胡虏的哀嚎。羯、羌、氐、匈奴等胡族被迫再次北撤，而其中最惨的就是羯人，这个民族几乎彻底消失在了中国历史之中，直到二百年后才又回光返照一次，彻底摧毁了南朝。

过瘾！痛快！爽！多少年来被胡人欺压奴役的耻辱，终于在这一天酣畅淋漓地得到了宣泄！数十万拿起棍棒锄头的汉族农民，在《杀胡令》的号召下，从顺民变成了嗜血的暴徒，将几代人的血泪全部加倍的还在了邺城中惊恐不已的胡人身上。

问题是，这事儿干的，一定对吗？

我不去说那些什么种族之间互相报复甚至互相灭绝的伦理性问题，只说一点：

身为后赵皇族成员的石闵，和羯胡能有多少血海深仇？他之所以要屠戮胡人，目前能探求的真实原因只是孙伏都等胡人要杀他而已。而因为这一场政治谋杀，就发动这场对羯族的种族灭绝，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呢？

更不用说，冉闵继位后不久，就封了他儿子石胤为大单于，还配备了一千名投降过来的胡人士兵做护卫，大臣劝他别这么干，他还族诛了那个大臣。这，像一个纯粹的民族主义者么？

当然，笔者是汉人，也绝不是圣母，只是想提一个醒——《杀胡令》所引发的汉对胡的种族屠杀，更像是一个正直口号下的全民集体无意识活动。对这场大规模排胡事件，最好不要过分抬高其意义。

而后，石闵回到邺城的宫廷之中，杀掉在皇座上瑟瑟发抖的石鉴。随后，他又走出邺城，击溃了石氏子孙组织的对他的数次反攻。

每一次，他都是以少对多；每一次，他都是身先士卒；每一次，他都是凯旋而归。

完成这一系列壮举的石闵，已经很有些当年项羽的意思了。而他也终于走出了项羽都没有走出去的一步——称帝。

公元350年，石闵改回冉姓，并在邺城称帝，建国号为大魏，效法曹魏建国之初厘定九品中正，一时颇有盛世复兴的气象。

只不过，这不是一个王朝即将冉冉升起的前兆，却是冉魏的回光返照。

搞完登基仪式后的冉闵立刻脱掉华服换上铠甲，因为他还有仗要打。石家人不会善罢甘休，而早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羌人、鲜卑人也决定履行“人道主义义务”，对同为五胡的羯人施以援手。这三族集结了数十万军队，对新生的冉魏发动了进攻。

此时的冉闵，颇有些拿破仑的意味。尽管他几乎打赢了每一场仗，却终于在襄国之战中全军覆没。一年后，当再次集结重兵迎战慕容鲜卑的冉闵陷入包围圈之中，终于没法再重现神奇，战败被擒。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得意洋洋的慕容俊的质问——“你这个奴仆杀才，怎么敢妄称天子”的时候，冉闵说出了他生命中最豪迈的一句话：

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

慕容俊很敬佩他，于是给了处理意见——鞭三百，斩首。

是岁，蝗虫大起，连续五月不下雨。

冉魏，建国于公元350年，灭国于353年。史载：闵尽散仓库以树恩。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

冉闵就这么死了，说他穷兵黩武也好，说他胡汉不分也好，说他是汉人胡种也好，他都死了。但是，他仍然是一个英雄，尽管是一个争议极大的英雄。而他为羯人所抚养长大，却能在最后时刻奋起为汉人振臂一呼，且最后死于慕容氏之手，也许正是金庸大侠笔下乔峰的原型。

那么，冉闵在北方折腾这三年，东晋在干嘛呢？

在他称帝的时候，他邀请东晋一起进攻北方，收复失地，东晋朝廷不予回复；

在他被俘虏以后，东晋方面诈称救援其困在邺城的家室，却在骗取了传国玉玺后扬长而去。冉闵全家最后被慕容鲜卑俘虏。

不予置评，不愿置评，不屑置评。

而冉闵遇害的那一年，正是大名鼎鼎的永和九年，岁在癸丑。这一年，有一个人写下了名扬天下的《兰亭序》。这篇文章的知名度，我也不做多说。那么，在这个纷繁乱世里，《兰亭序》的作者又做了些什么呢？

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