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老撰写、成书于南宋初年的《东京梦华录》是一本追述北宋都城东京开封府作为首都与最大城市的风俗人情的著作,书中内容大多是宋徽宗统治时期开封汴梁的情况,描绘了这一历史时期居住在东京开封府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的日常生活情景。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的自序中充满对往昔繁华盛况的无限眷念,追述了当年的无比美好:
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秀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琦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确实,北宋时期,东京开封府商业极度繁华发达,城市居民生活特别富庶奢华。
《东京梦华录》描述,开封城里,百街千巷有着数不清的店铺,酒家、茶楼、药房、鹰店、马行、勾栏瓦肆,比比皆是。
《清明上河图》是北宋时期都城开封繁荣的见证,也是北宋城市经济情况的写照。
东京开封府买卖兴隆的店铺日进斗金。
在消费城市,饮食业自然特别发达,有些餐饮逐渐形成了品牌效应,其中被称为京城第一的,就有万家馒头、史家瓠羹,等等。
相比而言,流动摊贩要把生意做好,就没有店铺这么容易,所以开封府凡是卖熟食的,都要想出标新立异的叫卖广告,生意才会兴隆。我们今天说的就是一个卖环饼的小贩。
油炸馓子被称为环饼,也被称为寒剧。
环饼是一种环钏形的油炸面食,又称馓子,所以这个小贩卖的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油炸馓子。宋朝大诗人苏轼写过一首七言绝句《戏咏馓子赠邻妪》,内容是:
织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
夜来春睡知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
这是苏东坡在海南岛写给卖油炸撒子的邻居老太太的,文辞优美,比喻精当,可是用来叫卖其实还是不行的。这位小贩的生意经与创意可就厉害了,他根本不说自己卖的是什么,也不夸自己的商品如何好,只是长叹一声:
亏便亏了我也!
意思是吃亏的话就让我吃亏吧,言下之意是自己卖的撒子质量高味道美,价钱却低,卖一个亏一个。
东京开封府的百姓听了这个叫卖,一则是好奇什么亏了我,二则觉得这个小贩机智幽默,尝试着一买,东西也着实不错,因此凭借着这样的叫卖,这个卖油炸馓子的小贩生意越来越兴隆。
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罢了,没想到的是这个小贩还会紧跟时事政治,闹出事来。
宋哲宗的第一位皇后孟氏,是哲宗的祖母高太后为他安排的妻子,孟氏端庄贤惠、聪明多才、礼仪周到,但是与丈夫哲宗不对脾气——其中还有哲宗对祖母的不满迁怒于她的因素——待到高太后去世,哲宗开始专宠明艳冠群、多才多艺的刘美人,由于刘美人与新党出身的宰相章惇的陷害——起因是孟皇后女儿幼年病逝,其家人找人做法事祈福,被攻击为咒诅宋哲宗——北宋绍圣三年(1096),23岁的孟皇后以『旁惑邪言,阴挟媚道』的罪名被废,被安置到被废妃嫔出家所居的瑶华宫,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也就是说,从皇后变成了一名女道士。
元祐孟皇后(1073—1131),两度被废两度垂帘,挽救大宋朝于危亡之际。
上面我们提到的这个小贩每次走到瑶华宫前,就会把担子放下来,大声地叹息着说道:
亏便亏了我也!
孟皇后无罪被废,韶年被软禁在冷宫,本来就很受大家同情,这位小贩绘声绘色的叫卖,也从原来卖关子暗示自己卖的油炸馓子价廉物美,转化成了代宫斗失败的弱势者鸣不平的意思,老百姓心领神会,生意自然就更好了。
这样一来,就惹出事来了,开封府的捕快根据上官的命令把这个小贩抓了起来,穷究小贩背后是不是有后台,比如是不是被废的孟皇后的亲属或者拥护高太后的旧党成员指使的,可是查了半天没查出什么——这个小贩也没有后台不是。
虽然没有查出什么,还是判罚打了他一百棍。
开封已无包青天,打你小民没商量
养好了伤,这个小贩又开始做生意,这回他的叫卖内容改了:
待我放下歇则个。
这次的意思,让我放下担子休息一下,还是意味深长,老百姓可以理解为这个小贩说自己被开封府打得屁股开花,担不动担子所以要休息一下。
听了叫卖声的老百姓都笑了,买他馓子的人更多了(人莫不笑之,而买者增多)。
从这件事的侧面看,一方面东京开封府的百姓对孟皇后有一份同情,另一方面官府对幽禁冷宫的孟皇后还是如临大敌,就怕她的支持者出头闹事。
待到4年后宋徽宗继位,孟皇后被召回宫中封为元祐皇后(因为是嫂子所以不是太后),但过了一年,因为新旧党争,孟皇后又被赶回瑶华宫当了女道士,这一次,她在冷宫待了24年。
靖康之变,北宋皇族都被金人掳走,孟皇后因为瑶华宫发生火灾避居民房,也不在皇族的名单之列,所以因祸得福,逃过了一劫。
之后,宋高宗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省商丘市)登基即位,就是基于伯母孟皇后的诏书。可以说,孟皇后(此时称隆祐太后,即元祐太后,但是因为孟皇后祖父名字中有元,避讳改为隆字)借助自己的特殊地位与身份,在北宋覆亡的时候力挽狂澜,体现出了惊人的政治担当。
南宋建炎三年(1129),苗傅和刘正彦发动,以诛杀宋高宗赵构宠幸的权臣与宦官以清君侧的名义,逼迫赵构将皇位禅让给三岁的皇太子赵旉,此时孟皇后又出而垂帘,与叛将虚与委蛇,暗中与宰相朱胜非、吕颐浩以及在外的张浚、张俊、刘光世、韩世忠等将领联络,终于平定苗刘之变。
孟太后没有想到,自己闲废了将近30年,却因祸得福,成为北宋皇室的幸存者,也在南宋的政坛两次起到了决定性的关键作用,宋高宗赵构对这位呵护支持自己的伯母也十分孝敬,有关孟太后的生活起居,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孟太后的晚年可以说是安享尊荣富贵。
待到孟太后去世,赵构『哀悼甚,不能视朝者累日』,初谥为昭慈献烈,后改为昭慈圣献,按照谥法——『明德有功曰昭,视民如子曰慈,聪明睿智曰献,安民有功曰烈,备物成器曰圣』,这是对孟太后极高的评价。
南宋的建立,孟太后功不可没。
元祐孟皇后的一生跌宕起伏、几起几伏,堪称大宋皇朝真正的大女主,但是她年轻时代遭受的不幸与打击,在她已经成为至高无上的太后之后还是触碰不得的禁忌——晚年安享尊荣富贵的她身体不好,患了风痃(风眩,即现代医学所称的高血压)的疾病,常常头晕目眩,手脚发麻,病情越来越重,有宫女说自己善于使用符水治病,手到病除,有人向孟太后汇报此事,孟太后惊得吐出舌头说:
又是这样的话,我哪里还敢再听到。这样的人怎么可以留在宫中啊?(又是此语,吾岂敢复闻也。此等人岂可留禁中邪?)
立刻命令将这个宫女逐出宫外。
符水是指画符箓或烧符箓于水中,谓饮之可以疗病。
可谓是一朝被蛇咬三十年怕井绳了,年轻时候受到的伤害,在她心中也留下了永远的伤痛。
而可贵的是,被大宋皇室遗弃半生的元祐孟皇后却以德报怨,数度拯救皇朝的危亡,对于曾经陷害自己的刘美人(取代孟氏为皇后,即元符皇后,后因丑闻败露将要被废而自杀),孟皇后也对其女儿秦国大长公主(宋孝宗时所封)非常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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