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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滚滚红尘”,就会想起三毛与张爱玲,想起那一场风花雪月、痛彻心扉的聚散离合!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三毛以饱蘸浓情的笔触,依托民国才女张爱玲亲身演绎的“倾城之恋”,写出电影剧本《滚滚红尘》。一个剧本,折射出两个时代的两位女性;她们既有着近似的光环,又有着雷同的命运….
同为至情至性,同为我素我行 —— 三毛执笔张爱玲,无疑是适合的。但三毛毕竟不是张爱玲;所以,剧本中的沈韶华,只能是三毛所理解、想象的张爱玲的样子。电影里的人物和情节,也只是现实投射出的影子 —— 除了张爱玲与胡兰成,或许还会有三毛与荷西,甚至林青霞与秦汉….
出身大都市富贵家庭的沈韶华,幼年丧母,遭父嫌恶。父亲离世后,韶华弃家独居,以卖文为生。韶华笔下的“玉兰”,有着自己的影子:缺少关爱的回忆,缺少开心的面庞 —— 独特的生活经历,成就了独特的悲悯情结。
韶华的蜜友 —— 月凤,率性乐观、爱憎分明,为男友一心救国而醋意勃发,可也随着他的影子,投身爱国学运。月凤以“爱情动物”自诩,却将韶华视为“灵魂伴侣”:“男人可以常常换的!所以,我一直把你的照片挂在我的心上!”
相迥的个性、相惜的情谊,令人倍感弥足珍贵:彼此依靠、相互担当;说知心的话、讲心爱的人;吃同一颗栗子、睡同一张板床;经历共同的乱世、描绘共同的未来…. 只要活着,有你有我;即便死去,有你有我….
伪文教部长 —— 章能才,被韶华的文才打动,以读者身份登门,又为韶华的风情所动!
韶华眼中的能才,一个风一样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宿命,可以拥有这样的幸运:外形俊雅、心底坦荡;载着前半生的厚重阅历,只为着读她的情、解她的意!却也是这般投合情意的男人,因给日本人做事,而沦为汉奸,为同胞所不齿,人人得而诛之才后快 —— 真是造化弄人!
餐厅里,听着小提琴的演奏,韶华潸然泪下。能才悄悄遣走乐者:“最近我也很怕听这种音乐;一听,鼻子就酸。”
有手足般的挚友,更有灵犀样的爱人 —— 如果这便是张爱玲的写照,上天已待她不薄!
可月凤不这么想。“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就是那个拿鞭子的人!”于是,月凤走了。
历经劫难,日本人投降,抗战胜利了!但命运多舛 —— 内战又爆发了。
“我们的时间到了。”能才也走了…. 可韶华不能走,也摘不脱“汉奸家属”的帽子。
好在月凤又来了:“他走了,我就来了。”
昔日的“抗日分子”找上门来抄家 —— 韶华惟有代能才受过。邻居余老板手举战刀,高声大喊:“沈小姐,我来了….”
能才委身于乡下一寡妇家避难,韶华寻踪而至。一句似曾相识的“小傻瓜”,便可叫痛天下女人的心,更足以浇熄燃在韶华心头的熊熊爱火!
积水渍渍、冰冷阴暗的地下室里,韶华将栗子递回月凤口中:“心被狗吃了!”—— 见证自己曾经死去、却又活了回来!
解放前夕,一次学运,月凤与男友双双遇害。流着眼泪,韶华为月凤洗血污、填弹孔、换衣衫、挖坟墓,送别自己唯一的亲情….
苦恋韶华的余老板,终于盼来了曙光。
餐厅内,间歇的炮声中,韶华望到门角里瑟瑟徘徊的能才…. 一句“别来无恙”、一记耳光,便可抹去所有的遍体鳞伤!狭路相逢的“抗日分子”、枪弹上膛的宪兵…. 韶华凭着女人的机智,将能才从鬼门关夺了回来!
这,便是“女人”—— 骗得她一心,便骗到她一世!
余老板倾其重金,换回两张船票 —— 其中的一张,给了韶华。
沈韶华,封建社会买办家庭出身,有过汉奸爱人,带着剥削阶级烙印的旧式文人;余老板,跟民党军队做补给生意的商人;章能才,为日伪政权工作的高官。三个人,三个“沉重”的身份 —— 无论谁留下,都意味着无可预知的风险和命运!
最后一班船、登船前一刻 —— 韶华将船票,给了能才。
这…. 便是“女人”….
虽然能才是被韶华硬推过检票的士兵;虽然能才试图在人群中找回韶华;虽然能才是被拥挤的人流裹入船舱;但相比已经登船的余老板,看到岸上的韶华,立刻抛下细软、跳下船舷的决绝,能才最终还是做了“总是”的那个男人:总是想自己、顾自己!—— 事到临头,也只好、只能顾自己了!
其实,如果真心想留,能才本可以先余老板一步。
其实,一旦离开爱的人,即便再共婵娟,也已是千里之外、万物枉然!何况还有连连战火相隔!
其实,余老板值得付托!如果我可以做韶华,我会选余老板、爱余老板!
但,若非亲历过余老板心无旁骛、生死相从的拳拳之意,韶华这颗漂泊动荡的心,又能否辨清能才感性自私、捉摸不定的“爱”?
余老板安慰韶华:“不要紧的,我不怕死的!日本鬼子的时候,我们不也熬过来了?自己人的政府,还怕活不成吗?”
是啊!毕竟自己人的政府,毕竟手上没血,毕竟只是坐牢、还心甘情愿,难道还怕活不成吗?为什么能才就没能为韶华这样考虑过一星半点?
余老板的归宿,不说也可猜到 —— 终究躲不过一场又一场的风波。
投海获救的韶华,也未能幸免于若干年后的那一场浩劫。
韶华又一次代能才受过。只是这一次,她完成了“爱”的绝唱….
得且偷生的能才,熬过四十年的穷途潦倒,终于还乡找寻救赎 —— 却只找到已是韶华遗作的《白玉兰》….
所以,这红尘啊….
然而,世事难料:似乎为了应和影片结尾的哀叹,剧本《滚滚红尘》,竟也成为三毛的遗世之作!仅仅数月相隔,三毛即以自缢绝世,享年四十八岁。冥冥之中,命运似乎早已作好了注解….
感谢三毛,以她全部的心力,完成剧本的创作!在书中,三毛对人物的出身、背景、性格、命运,都给予了详细的交待,甚至对动作、表情、音乐、布景、乃至镜头的拍摄,也给出了独到的建议。所以,读懂《滚滚红尘》,并不难。
接下来,谈一谈剧情之外的话题。
三毛将韶华定义为燃烧灵魂(追寻情感的皈依和自我生命的展现),将月凤归纳为爱情动物,其实本质上,韶华与月凤是同一类人:都将爱情视为人生的终极目标;只不过从表象看,韶华的燃烧灵魂似乎更高级一些:追求爱情的同时,也要释放自我,而月凤除了爱情动物,就没了其它方向,只是惯性地活着。然而,从各自的结局看,她们的“高级”程度,恰好相反!
韶华与捐躯后的月凤,有过一段对话:
“叫你不要多管闲事的,现在回不去了,值得吗?”
“回不去不要紧,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你们还那么年轻….”
“是我们自愿的。他把他的心,交给他的梦;我把我的心,交给他。”
月凤因为爱情而曲线爱国,结果付出了生命,但无怨无悔!这虽不是月凤独立的自我意识促成的选择,但结局使她成为国家命运的共同体 —— 人生境界由此升华,远胜于爱情动物的原始本能!
反观韶华:见到能才,就见不到了国难与民族大义,眼里只剩下“他是我男人”。韶华虽有自我选择的自由,如能才的自我意识一样 ——“替日本人做事,不是一桩罪恶的事”,可自我之后,必然要承担其代价和结果。所以,一如能才最后的忏悔:“她把生命换给了我,而在最伤心的时候,她只有自己。”这,便是韶华的归宿。
韶华的命运,看似性格使然,实际是价值观扭曲 —— 把自我混为人生、把爱情混为生命。且不说能才甘作日寇的马前卒奴役同胞,单说他对韶华的“爱”,也不过“一开口总是先想到自己”—— 从没真正为韶华想过!悲哀的是:韶华从不考虑“他”值不值得,只是坚持着执迷不悔!正是韶华盲目的“爱”与“燃烧”,才衍生出悲剧 —— 她借着燃烧灵魂与释放自我的名义,把自己的人生和生命,作为“爱”的祭品,献给了能才。说白了,虽披上了燃烧灵魂的鲜亮外衣,韶华的本质仍是爱情动物。相比月凤,韶华的牺牲不仅谈不上伟大,甚至渺小得不足以为叹!
当国家的大爱与个人的小爱相冲突时,该如何抉择?这看似是多重人性的内部碰撞,其实是对基本价值观的考验。现实中有一个极好的例子:张爱玲的小说《色 · 戒》的原型 —— 郑苹如刺杀大汉奸丁默邨。与她同时代的一位名人,也给出过这样的慨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相比爱情动物的燃烧灵魂,孰高孰低,当下立分。
不做爱情动物,不是说不要爱情了 —— 我们要爱,但只要真正的、值得的爱,而不要糊涂、盲目的爱。想爱,就大大方方地爱,也不必低到尘埃里;即便低到尘埃里,于他、于己、于爱均无益。放弃了自尊与自我的“爱”,不仅会遍体鳞伤、粉身碎骨,更会步入万劫不复的悲剧轮回!
而且,放眼世界、放眼人类,除了爱情,还有更多、更高的价值和意义,值得我们去探索、去追求,值得我们去爱!
张爱玲与三毛,在华文世界里,都是屈指可数的佼佼者;她们的妙笔生花,也为世间添了一道美景。可是,即便她们自己,对爱情动物、低到尘埃里,也并非持完全的赞同。
说起张爱玲,近百年来,对她的争议始终未断。有人说她只写小资产阶级的情欲 —— 应该换下角度,也有人说她是文化汉奸,更有人奉她为爱情教母、精神教主…. 其实,如此的捧也好、杀也好,都是些不知所云。说她文化汉奸的,就如同美化胡兰成一样,属无稽之谈。奉她为教主、指导人生的,也是找错了门、投错了胎 —— 张爱玲终归不是涅槃重生的救世主;究其本质,只是一位作家、女性;其文藻精致,笔锋犀利,触觉冷酷,心态悲凉 —— 仅此而已。至于写小资、写情欲 —— 这些题材也是需要、必要的,相比千篇一律的无病呻吟,百花齐放才是王道 —— 各花入各眼罢了。
读得懂张爱玲文字的人,都知道:她以女性的视角写旧中国的女性,并不是欣赏、赞扬,而是在揭露、批判,旨在启示女性觉醒与进步。比如,她写“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一切的心都交了出,生死度外”,只是一种嘲讽,并非真要人从字面上去理解、效仿;“权势是一种春药”、“结婚若是为了维持生计,那婚姻就是长期卖淫”,也不是指导女性如何下药、卖淫、再走向婚姻。而对于国家、人类的大爱,张爱玲并非嗤之以鼻,并非眼中只有情爱至上 —— 只是她喜欢、擅长写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而已。
对于自己的文字,张爱玲有着极为清醒且谦逊的认知:“一般所说时代的纪念碑那样的作品,我是写不出来的,也不打算尝试。我甚至只是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我是用参差的对照的手法写出现代人的虚伪之中有真实,浮华之中有素朴。”“我的作品有时候主题欠分明。”
对自己笔下的人物,张爱玲是这样评述的:“从腐旧的家庭里走出来的流苏,香港之战的洗礼并不曾将她感化成为革命女性.... 柳原与流苏的结局,仍旧是庸俗。”
正如张爱玲的自述,她的作品,仅仅是真实地还原出她眼中女性的“庸俗”一面,但并未给出解决之道。那些会错了意、误将她笔下的“庸俗女性”奉为人生样板的信徒们,是真的该警醒了 —— 继续执迷不悟,也会步入人生的歧途。
有关张爱玲对胡兰成“至死不渝”的爱情传说,张爱玲本人是这样回应的:“胡兰成会把我说成他的妾之一,大概是报复,因为写过许多信来我没回信。”“我要是回信势必出恶声。”
至于胡兰成 —— 究竟是“汉奸才子”还是“情感骗子”?由他的《山河岁月》可见一斑。略过文中彰显胡先生高明的鸡毛蒜皮琐事,仅围观他与小周、秀美、爱玲的幸事,恰好应和了三毛的精准提炼:但有旧欢新怨,人生底事,往来如梭!依胡本人的“风流文笔”所绘,与身边秀美的忸怩作态、惺惺相戏、温婉缠绵,果真跃然纸上!相比之下,粗声恶气、欲将千里寻夫的张氏赶回的文字里,却丝毫看不出“不欲拖累妻子”或“不敢当”的真情流露,而只见干巴巴的强力粉饰,让人觉着可笑 —— 除了洋洋自得地炫耀“我已有爱玲,却又与小周,又与秀美”,更是蓦地为自己镀了一身光环:“这样好的理,又是可以被调戏的义,则又是仁了。”结论是:为了调戏“仁、义、礼”并打出样本,胡先生惟有舍身取义、不嫌劳烦地戏耍于诸女之间了。试问:这等颠倒黑白、无羞无耻的人不去做汉奸,还能有谁?因此,他由共产党、国民党、一路叛变到日伪汉奸的风流轨迹,就不足为奇了。
清新、洒脱、浪漫、而又敏感的三毛,对自己有着这样的倾诉:“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我们有义务要肩负对自己生命的责任。我相信,燃烧一个人的灵魂的,正是对生命的爱,那是至死方休。如果你不爱生命,不看重自己,那么这一切的生机,也便不来了。在你的生活里,你就是自己的主宰,你是主角。”可见,三毛所正解的燃烧灵魂,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对生命的负责、对生活的热爱,而不是有了爱情就祭献出一切。
可是,对有些人来说,生活是矛盾的 —— 看得到又做不到。所以,她们的人生才会是饱含纠结的悲情色调:惊艳的传奇之后,仅余下无尽的苍凉。对此,我们也惟有无言地叹息了!
但,不管怎样,身处滚滚红尘中的我们,还是可以有幸运的!
为了清醒的爱,为了值得的燃烧,也为这滚滚即逝的红尘,我们需要勇敢战斗 —— 战胜无谓的“自我”,而勇敢探索、勇敢追求,勇敢生活、勇敢地爱!
我们惟有勇敢、再勇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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