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陈香梅:出版45部英文书,任8位总统顾问,推动中美破冰

1944年,19岁的陈香梅刚从岭南大学毕业,任中央通讯社昆明分社记者。

在昆明,她前去采访美国驻华空军特遣队(俗称“飞虎队”)准将司令陈纳德时,并没有想到自己将来会嫁给这个比自己父亲还年长的美国将军。

陈纳德

在她的自传《一千个春天》里,她记录了自己刚遇见陈纳德的场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前去采访他……她慌乱无比,连话也说不成句。 他看到一大群男人中惊慌失措的她,就像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

陈纳德是闻名遐迩的抗战英雄,而她是个初出茅庐的实习记者。

第一次见面,娇小的陈香梅用自己简朴的衣着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半旧的旗袍,系上蝴蝶结和围巾。

陈香梅

当会客室的门打开后,黑头发、面貌英俊、一身戎装的陈纳德在翻译舒伯炎及几位军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向大家致意道:“早上好,先生们!”此时,他看到了一大群男人中的那个少女,便敏捷地补充道:“和女士!”

陈香梅不禁对面前这个体贴的长者、来自异邦的民国空军参谋长微笑了。

此后,陈香梅成为中通昆明社专门采访飞虎队的记者,很快和陈纳德熟悉起来。

1945年7月31日,抗战胜利前夕,陈纳德辞职离开中国,与妻子办好了离婚手续,圣诞节后,他重返中国,并拒绝告诉记者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不久,他在上海与陈香梅重逢,直截了当地说道:“安娜(陈香梅的英文名字)!我以前不能对你说,可我知道你一定明白,我爱你,我深深地爱着你,我要你嫁给我!”

在陈香梅父亲的坚决反对下,这桩老夫少妻的婚姻两年后才举办了仪式,他们生下了两个女儿陈美华、陈美丽,相伴11年后,陈纳德患肺癌病故。

33岁的陈香梅没有再婚,她带着两个女儿重新开始了求学之路,并投入全副精力去写作、演讲,为中美关系、两岸关系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被称为“中美民间大使”,曾入选“全美七十位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

1958年,陈纳德病逝后,在给蒋经国夫人蒋方良的信中,陈香梅写道:“我初来美国时年纪轻,我的丈夫虽然爱我,但他是美国人,无论如何无法了解一个中国少女异乡异客的心情 ,虽然我曾随着陈纳德将军领略了很多民众对英雄的崇拜与喝彩,但我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影子,阳光西落时,影子也不知飘落何处。”

经过十几年的奋斗,她终于从陈纳德的影子成为了她自己。

1、出生书香世家,深受西化的外祖母与母亲影响

陈香梅是广东人、世家之后,祖父陈庆云是中国最大的洋务企业、轮船招商局局长,外祖父廖凤舒是革命元勋廖仲恺的哥哥,曾任民国驻古巴公使、日本大使。

陈香梅的父亲陈应荣与母亲廖香词是指腹为婚的包办婚姻,到二人长成之时,陈应荣的父亲陈庆云已经因经商失败、在大年夜跳楼自杀,而廖凤舒却仕途顺利,但廖凤舒一来讲信义、要尽故人之情,二来看陈应荣已是牛津大学与哥伦比亚的双料博士、学业有成,仍坚持实现约定。

在牛津大学读法学的陈应荣奉母命,由伦敦至古巴,在意大利读艺术的廖香词被母亲从罗马带到古巴,二人按父母的意愿完成了当年的婚约。

右二为陈应荣

陈应荣与大他一岁的廖香词婚后生下六个女儿:香菊、香梅、香萍、香兰、香竹、香桃,但夫妻两人个性差异较大,陈应荣内向、以教书为乐,廖香词浪漫风趣,婚后虽然夫妻相敬如宾,但感情并不深。

1938年,45岁的廖香词患子宫癌死于香港、郁郁而终。

中间为廖香词

此时,陈香梅只有14岁,寄读在香港的圣保罗女书院,长姐20岁,下面4个妹妹均未成年,后事就由六姐妹在香港自理,在美国任领事的陈应荣始终没有回来探望过,不久,他在美国续弦。

1942年,香港被日军占领,17岁的陈香梅与大姐一起带着六姐妹逃亡,经桂林来到昆明。

陈香梅的外祖父母家生活西化、观念传统,她的外祖母邱碧桐是美国华侨、三代居于加州,从小与外祖母一同生活的陈香梅,性格外向、开朗、说一口流利英文。

这让她很快在中通社昆明分社找到工作养家,成为昆明社的第一任女记者,并以语言的优势获得对“飞虎队”的专门采访权。

2、自幼叛逆,个性独立,追求人生真义

虽然出自名门,但陈香梅却是个身世坎坷的女子,她少年失母,与父亲也不亲近,很小就学会了勤奋独立、不依赖任何人。

因为香港沦陷,1942年,陈香梅与自己的初恋、土木工程师伍耀伟分离,在奔波流徙中互相失去了音讯。

抗战胜利后,已成为陈纳德夫人的陈香梅要装修新宅,建筑公司代表应邀而至时,陈香梅竟发现门外站着的人竟是伍耀伟,二人无语对视片刻,伍耀伟开口说道:“我感到很遗憾。”陈香梅回答说:“我也感到很遗憾。”初恋就这么不了了之。

当陈香梅六姐妹来到昆明后,受其父驻美领事陈应荣委托,陈纳德答应帮她们坐上飞机去印度加尔各答,再乘坐美国邮轮前往旧金山,与陈庆云父女团聚。

其他五姐妹都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前往旧金山,远离战乱。

陈香梅六姐妹

独有陈香梅忤逆父亲的意思,坚决不肯离开中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学业、在国内打拼,她说:“我不能在祖国受难时离开她。我要工作,要尽我对祖国的责任。”

19岁的陈香梅身无长文,只有对写作的热爱和自强的毅力。

她去中通社昆明分社应聘时,社长称不招女记者,她却称:“天下兴亡,匹妇有责。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名战地记者,为抗日出一份力!”因此得到录用。

在采访飞虎队期间,她对陈纳德将军产生了深沉的敬意,也因其深厚的写作功底与勤勉独立的精神得到陈纳德的尊重。

1945年底,陈纳德与睽别八年的妻子办理好离婚手续,重返中国,第一时间向她发动了猛烈攻势,向她倾吐了心底的仰慕,击退了情敌、同时向她求婚的中央信托局高管聂光坻,获得美人芳心。

为了追求陈香梅,陈纳德想尽办法,他以巧妙的牌技取得了陈香梅外祖父廖凤舒的欢心,又转而与比陈香梅的父亲、他小一岁的陈应荣谈判。

尽管陈应荣对她这一选择很不赞同,安排她到杭州住了两周冷静冷静,而且生于美国的陈纳德是清教徒,陈香梅是天主教徒,但她还是说服了父亲,跨越了国家、种族、宗教、年龄的障碍,与她心中的英雄结合了。

1947年12月21日,两人在上海虹桥美华村5号举办了婚礼,婚后生下两个女儿,由她们的干妈宋美龄起名为陈美华、陈美丽。

遗憾的是这段婚姻只有11年。

在陈香梅母亲临终前,她对女儿说:“淑女应该居心仁厚……一个人的出身和成就,都是次要,要紧的是能把握人生的真义。”

陈香梅一直在琢磨、品味着母亲的遗言,在陈纳德身后,她怀着家国之志,关怀华人社会,以极大的热忱进行写作、演讲,以自己的政治影响投身中美关系、两岸关系的建设,晚年又倾力建设内地的教育事业,她为信念而活,活出了人生的真义。

3、受过严格写作训练,毕生著书立说,成为美国畅销书作家

陈香梅在北京出生,由于其父任北大英文系主任,她曾就读于中法教育基金委拨款、蔡元培创立的孔德小学(今北京六十七中)。

孔德小学相当于北大教师子弟学校,戏剧家马彦祥、吴祖光等人都曾在此就读。一年级的教师叫李洁吾,也是陈香梅终身视为恩师的人。

李洁吾的国文根基很好、教导学生有方,与学生相处如朋友。他在一年级就开始训练学生作文、日记,三年级写读后感,每天写小楷、每月写一篇课外书的读后感。

孔德小学设有阅览室,当阅览室的图书不能满足陈香梅阅读要求时,李洁吾还特地带她去东安市场旧书摊找书,为她开书单、讲读。

后来,陈香梅曾深情地怀念说:“我一生小有成就,要感谢小学、中学和大学的老师和教授。这些师长对我的影响可说用之不尽,刻骨铭心。我能在40年中出版45本中英文书籍,而且有10多本是畅销书,首先要归功于李洁吾老师。”

直到陈香梅前往香港读中学,还时常和李洁吾通信谈诗文,80年代她与李洁吾重逢后,也一直通信到李洁吾逝世,对文学的爱好,自幼深种于她的内心。

结婚后,她因生育女儿辞去记者工作,专事写作,协助陈纳德将军完成了回忆录《一个斗士的自述》,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反响。

陈纳德病逝后,33岁就孀居的陈香梅决心不再做陈纳德的影子,重新开始自我实现之路。

她立志成为“第一等的女人”,在文章中称:“现代女性还必须要能适合时代的要求,对时代有所贡献,为社会、为国家服务。这比当大明星、大歌星、世界小姐或王后、王妃都更重要,也更有意义……好好地做第一等的女人,这才是标准的现代新女性。

1960年,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离开台湾,移居美国华盛顿,入乔治亚大学学习。

陈纳德子女众多,前妻生过8个孩子,能留给她的遗产寥寥无几。

美国社会是现实的,只有法学、理工科容易找到工作,而陈香梅除了自己热爱的文学外,连加减乘除都会算错。不久后,她在乔治亚大学找到一份翻译工作,晚上又去教中文,以此养活自己和两个女儿。

为了谋生,她师从著名教授,刻苦学习演讲,此后,她以个人经历与中国问题为主题,进行全美巡回演讲,获得了美国民众及政府的认可,一年后,她的每场演讲就有5千美元的报酬。

她描写自己与陈纳德十年生死恋的英文版传记《一千个春天》成为美国畅销书,一年之内销售了二十版。

《一千个春天》

一年后,她加入共和党,并参加了尼克松的总统竞选工作,在此过程中,她的杰出口才给民主党的对手肯尼迪留下印象,肯尼迪竞选成功后,邀请她进入白宫。

陈香梅与肯尼迪

1963年,陈香梅以她的亚洲背景及与中国政界高层之间的密切联系,成为肯尼迪总统的对华顾问,也是历史上第一位进入白宫的华人。

4、推动中美关系建设,晚年致力教育

1963年开始,陈香梅加入共和党的总统选举工作,逐步成为白宫最有影响力的华人女性。

她成功的原因,一方面,有陈纳德的影响力,有她家庭背景里对美国文化的深入了解,另一方面,是她自己顽强拼搏,不断以著书立说和演讲、积极的社会活动,扩大了自己的知名度与公信力,这让她成为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而不仅仅是“陈纳德夫人”。

1967年,陈香梅被委任为全美妇女支持尼克松竞选总统委员会主席。尼克松上台后,她又成为共和党行政委员和财务副主席。

陈香梅与尼克松、基辛格

尼克松访华前一周,同陈香梅在椭圆形办公室里密谈了一小时,那时候,陈香梅还不知道,他即将开始改变世界格局的访华之行,而她对新中国的意见与了解,对这次行程非常重要,促成了这次破冰之旅。

1978年,她助力里根角逐总统之位,1981年,陈香梅持里根总统的亲笔信,作为美国特使重返久违的中国,与邓小平会面。

会见时,邓小平特定指定陈香梅坐在了第一贵宾的席位,他笑称:“陈香梅坐第一,参议员史蒂文斯先生坐第二,因为参议员在美国有100来个,而陈香梅嘛,不要说美国,就是全世界也只有一个。”

在中美建交过程中,陈香梅参与并见证了一系列历史事件,这令她的著作充满了神秘感与现场感,多部纪实文学成为美国畅销书。

在白宫工作时期,心存家国的她与8位美国总统交往密切,是里根、老布什总统的核心顾问,持续向美国政府传达中国和平友善的立场,改革开放后,她借助当年与宋美龄、蒋经国的密切关系,在两岸之间奔走,充当友好使者。

退休以后,1984年,她在大陆设立了“陈香梅教育基金会”,支持在艰苦条件下坚持办学的教师和优秀学生。1999年,她又启动了“香梅千校工程”和“陈香梅优秀校长奖”,帮助西部边远地区发展教育。

骨子里是中国人的陈香梅认为,“教育还须有另一项内容,就是鼓励、教导人们对国事的关心和关怀……不知历史又怎能了解国事?对国事无知又如何爱国?……我是美国人,但我更是一个中国人。每当我在天安门前看到国旗升起的时候,我都激动地流下眼泪。

晚年陈香梅

2018年3月30日,陈香梅在美国华盛顿与世长辞,她在自传中写道:“我一生的经历,从流亡学生到从事新闻工作、单人匹马在美国奋斗,甜酸苦辣都有。一路走来很有趣味,所以我没有白活。”

在陈纳德身后,她没有再婚,多次嘱咐女儿们将自己安葬在陈纳德墓旁,对爱人、对国家、对世界,她都爱得深沉。

她以一生去践行了母亲的遗言,为人生的真义而活,心怀大爱,将自我完成与社会奉献完美地结合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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