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件故事情节,看看《红楼梦》中的“特权”

在阶级社会,法律是维护阶级统治的工具。封建社会是建立在等级制度之上的,这样的法律制度注定赋予贵族官僚以各种特权。

在中国最早的《秦律》中就有赎刑的规定,即可以以金、赀、役来赎罪,体现了法律中的特权。魏明帝制定魏律时,以周礼之“八辟”为依据,规定了“亲、故、贤、能、功、贵、勤、宾”八议,在立法上使八种权贵获得了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特权。“八议自魏、晋、宋、齐、梁、陈、后魏、北齐、后周及隋皆载于律。”《大清律》规定:

“凡八议者犯罪,实封奏闻取旨,不准擅自勾问。”

还扩大了“八议”的适用范围,其祖父母、父母、妻、子、孙获罪,也须事先奏闻取旨,审后也要议定奏裁,以便减免罪责。贵族宗室、品官在“八议”特权外,还可以用暂时罚俸、降级、革职等处分来抵罪。另外由于清朝是满族统治,特别规定满人犯法由专门的司法机关审理,以便给予“减等”、“换刑”的特权。这些特权从法律上系统地规定了贵族、官僚与普通民众的不平等,维护了满族统治者的优越地位。

《红楼梦》中,贾源、贾演兄弟二人因忠于皇上,立有战功,被封为宁国公、荣国公,到贾赦文字辈一代时,已袭职三代。黛玉进府时,见那宁府正门上挂着“敕造宁国府”的匾,至贾政所居正房时,堂屋中挂着“荣禧堂”大匾,皆是御笔,是贾府“功”和“贵”的荣耀。“四王八公”中,贾家独占二公,已是煊赫至极,秦可卿葬礼来往之人非富即贵,送殡路上各路王侯设席张诞,彩棚高搭,纷纷路祭,荣极贵极,使人叹为观止。这时候的贾家,在当时社会地位中已非同寻常,而贾政之女元春加封为贤德妃后,使原本就是开国勋贵、武将世家的贾家又添了一层皇亲国戚,贾家的权势达到顶峰。

宁、荣两府集皇亲国戚、贵族官僚于一体,在如此背景下,作者以一系列的故事情节,表现了他们在社会上具有的一系列的特权。

《红楼梦》第四回,因一个香菱,薛蟠便打死了男青年冯渊,巧的是这笔人命官司正由贾雨村审理。就在雨村发签拿人时,一个门子给他使了眼色。在私人交谈中,门子问:

“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忙说:“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

继而引出了当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一“护官符”来,符中将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富贵荣华以一言道尽,读者都耳熟能详,无需赘言。

门子还说:“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一语形象而通俗地展示了贵族官僚的特权。而且“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这又揭示了他们盘根错节、株连蔓绕的政治背景和社会基础。这也表明等级特权不光是著于律,而且深人到每个执法者的心中,成为司法审判中的“圭臬”。

贾雨村能够起复金陵,全仰仗贾家之势,此时正是报恩表忠之时,薛家与王家、贾家联络有亲,贾雨村自然不敢怠慢,故在判了“葫芦案”后,贾雨村第一件事便是致信贾政和王子腾,称事已办妥,无需烦忧。

第四十四回,凤姐生日,在贾母的带领下,众人蠲资为其庆生。生日当天,自尤氏以下,众姐妹都轮流敬她,赖嬤嬤和鸳鸯等也都敬了酒。酒过三巡,“凤姐儿自觉酒沉了,心里突突的似往上撞,要往家歇歇”。主仆俩走到门外时,放哨的丫头见其撒腿便跑,贾琏与鲍二家的私通就这么被撞破来。

贾琏借酒卖疯胡闹,几人闹作一团,最后在贾母喝声中平息,倒是鲍二媳妇却羞辱自尽了。不久林之孝家的进来悄回凤姐:“他娘家的亲戚要告”,凤姐非但不恼怒,反而笑道:“这倒好了,我正想要打官司呢!”打官司是她的喜好。其后她又凶相毕露地说:“只管让他告去,告不成倒问他个‘以尸讹诈!”自恃特权而显其恶霸嘴脸。而官府不仅不为鲍二家的申冤,反而由几名番役仵作“帮着办丧事”。

倪二借酒撒赖醉卧街心,挡住了贾雨村的道,并因此被打且被关进了衙门。倪家请贾芸出面说情放人,贾芸虽然未能人贾府里去找人说情,但是他所说“那贾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里才得做了这么大官,只要打发个人去一说就完了”,却实在讲的是真话。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因卖古董,和人打官司。“告到衙门里,要递解还乡”,女儿来找周瑞家的。“这算什么大事?忙的这么着,你先回家去等。”周瑞家的一句话活脱地画出了她依仗着主子的权势,把这些事全不放在心上的嘴脸。她说:“晚上只求凤姐便完了。”普通平民百姓找贾家托关系的,点点细节,从更广泛的层面,表现了封建贵族所处的特权法律地位。

在第十五回,秦可卿停灵铁槛寺,凤姐独住馒头庵,引出了她弄权的一段小插曲。长安县张大财主之女已受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聘定。无奈当她在庙里进香之时,又被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上,引起官司告起状来。“那张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找到馒头庵的住持静虚。因如今长安节度使云老爷与贾府最为相契,凤姐正巧又住在奄中,静虚便请凤姐出面向王夫人说情。当王熙凤以事多为由,意欲不管之时,揣透了凤姐争强好胜心性的老尼,以退为进,只说了句“张家不说没功夫,不希图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激起了凤姐的兴头,当然,不排除凤姐也有借坡下驴的意思。她只等晚上说与来旺,令其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不过假托贾琏的名义,给长安节度使云光写了一封信。

身为地方长官的云光,久欠贾府之情,这次接到书信之托,正好报效贾府,立即强令退婚。官司明掌在官府手中,实际则操持在权贵手中,连尘世之外的僧尼都看得清楚,而且还参与其中。可怜一对多情知义的儿女,被活生生拆散。张家虽争足了脸面,但是却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云光遂了情,静虚尽了力,凤姐享了银,贾琏还蒙在鼓里。至于两个青春生命的殒灭,他们都是不管的。在这段贵族少妇凤姐弄权,佛门僧尼寻门路,大家小户托人情的描述中,琏二奶奶恣意妄为,执掌权力的官吏任她牵着鼻子走,究其原因都在于封建法律维护了特权利益。

第六十八回,为了整倒尤二姐,王熙凤便吩咐心腹怂恿尤二姐前夫状告贾琏,状子告到都察院时,文中写道:

“察院坐堂看状,见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旺儿一人,只得遺人去贾府传旺儿来对词。’”

这就是依《大清律》“凡官吏,有争论婚姻、钱债、田土等事听令家人告官对理"所行事理的。对这种诉讼上的特权,曹雪芹还有进一步的描述:

奉命传人的“青衣不敢擅人,只命人带信”,犯事的旺儿却“早在这条街上等候”。

旺儿轻松的表演与皂隶怯惧的情态,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这传神的笔触,以拘捕人犯的闹剧,使读者深切感受到特权高居于法律之上的现实。贾府家人的这种表演,更告诉我们贾府主子们的气焰不言而喻了。

从没有“护官符”作不成官,到凤姐操纵诉讼官司,从普通百姓托贾府关系,到家人代主子应诉到公堂,曹雪芹的生动而逼真的描写,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下,艺术地再现了清朝官民良贱不平等的法律地位,同时将书中人物写得活灵活现而又各具个性特点,起到了综合的艺术效果。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验证码:

相关文章

推荐文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