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缸说丨相信我,你读到的每一部经典都是奇迹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谢杨柳

我是一本书,书名就不必提了。

与我将要提及的中外名著相比,我只不过是一只群星下的萤火虫。按理说我没有资格冒泡发言,但既然今天(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我也不甘于在书架上沉睡。

据说,四百零六年前的今天,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一起逝世——尽管此说并不靠谱,但人们还是愿意相信,就像愿意相信哈姆雷特和堂吉诃德同年诞生。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一位心高气傲的老前辈。

它曾说过,一本书能否长久流传,作者是谁至关重要。在它看来,莎士比亚固然可以,塞万提斯当然也行,但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两个都要。

这位前辈就是《卡丹纽》——莎士比亚改编自《堂吉诃德》的一部戏剧,上演后曾轰动一时。可如今,莎士比亚全集中并没有它的身影。

它最终还是失传了,在文学史上成为一个令人扼腕的传说。

△莎士比亚与塞万提斯

这件事令我明白,一本书纵然深邃如星空,辉煌如太阳,也往往不堪时间之一击,随时可能被一枚小小的二向箔降维毁灭。

比如苏轼的《论语说》,曾影响宋朝几代学者,如今仅剩断句残篇;比如张若虚的诗歌集,以一篇《春江花月夜》力压全唐,如今仅有两首存世。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作为美学史上扛把子的巨著,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仅存上部,下部则踪影成谜,随之失传的还有《论荷马史诗中的疑难》和《戏剧录》。顺便说一句,翁贝托·艾柯就是以《诗学》下部为谜底,设计了《玫瑰之名》的悬疑迷宫。

《诗学》好歹还有上部,《乐经》则已一页不存。这本华夏美学的奠基之作,与诗、书、易、礼、春秋并称“六经”,属于问世即经典、出道即巅峰的“经字辈”神作。但即便如此,《乐经》还是没能熬到西汉,就湮没于时间的浩浩洪流。

你可能会反驳,文科书籍易失传,正是因为不实用。相比之下,理科书籍更有生命力,即使一言不合就焚书的秦始皇,都对“医药卜筮种树之书”手下留情。

对此我只想弱弱地问一句:《黄帝内经》犹存,《黄帝外经》安在?

我是一本书,这意味着我将时刻面临书的厄运。

这些厄运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远远超出了古人总结的“五厄”“十厄”。事实上,坦然接受亡于失火、毁于战乱的厄运,本就是作为一本书最基本的生存觉悟。但我接下来要讲述的厄运,可能会超出一般人类的理解。

前面提到医学著作,那就必须谈谈华佗。资深三国迷都知道,华佗临终前将自己的医学手稿交给狱卒,但狱卒不敢收,只好付之一炬。

说实话,这本书的遭遇值得同情,但相比之下还算不错。至少,作者亲手毁灭它纯粹是出于被迫,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曹操——一个被害妄想症重度患者。

而对于一些更不幸的书来说,最大的生存危机来自作者本尊。

比如《李长吉歌诗集》,就摊上一位千年难遇的奇葩作者——李贺。这位鬼才诗人除了写诗不要命,还有一个极不礼貌的坏习惯——“或时有著,随弃之”,意思是一边写诗一边丢,活像狗熊掰棒子,不是诗神附体干不出这种事。

好不容易降生于世,《李长吉歌诗集》又面临更险恶的命运。这件事要从一个名叫杜牧的男人说起。没错,就是那位写《阿房宫赋》的大神。

△李贺与杜牧

公元831年秋天某夜,杜牧收到好友沈子明的来信。

信中说,李贺临终前将幸存诗稿托付于自己,但由于种种原因,诗稿被弄丢了……直到十五年后的今天,才在一个破箱子里找回,现请杜兄帮忙写篇序。

杜牧翻开诗稿,瞬间惊为天人……

这大概是中国诗歌史上最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个秋夜,一定被李贺重见天日的诗吓得“石破天惊逗秋雨”。

话说回来,在自毁作品方面,杜牧同样是个魔鬼般的存在。据《新唐书》记载,杜牧临终前做了两件事,一是自拟墓志铭,二是焚毁自己的文章。

杜牧焚稿,大概是嘲讽人生与世事的行为艺术;果戈里焚毁《死魂灵》第二部,原因则非常简单粗暴——它写得不够好。

这类作家还有很多。比如卡夫卡,临终将遗稿交给朋友,并嘱咐他将它们烧掉;比如佩索阿,生前仅发表极少作品,遗稿都藏在不起眼的箱子里。

这些作品,包括《审判》《城堡》《不安之书》……试想一下,假如它们从此随着作家本人一起湮没无闻,二十世纪文学将会多么黯淡。

△费尔南多·佩索阿与弗朗茨·卡夫卡

我是一本书,每当想起这些毁稿狠人,都不免瑟瑟发抖。

鲁迅从阿长的故事中体验到“做人之险”,我则从书籍的故事中感受到“做书之险”。然而,人尚能以意志掌控命运,书则只能任由命运摆布。

前面提到《诗学》第二部失传,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事实上,亚里士多德的作品能够流传至今,概率几乎相当于彩票中奖。

亚里士多德逝世后,遗稿由弟子代代相传。传来传去,就像耳语传真游戏一样传丢了。后来,有人在地窖里发现了它们,并卖给一个非洲富豪。当它们被送入罗马图书馆时,已经是亚里士多德殁后三百年……

省略号后面还有更加漫长曲折的故事。这些故事,甚至比张无忌闯入山谷发现《九阳真经》更加惊险,令我不禁为亚里士多德捏一把汗。

△拉斐尔《雅典学院》

庆幸之余,我想起了更多命运坎坷的书籍。

比如《拉班·扫马和马克西行记》,作者在忽必烈时代从中国出发游历亚欧各国,堪称“逆行的马可·波罗”。但直到1887年,这本书的底稿才重见天日。

再如《光明之城》,作者于南宋时期从意大利抵达中国,记录了泉州这座“光明之城”的城市繁华与思想争鸣。但直到上世纪90年代,这本书才公开出版。

这些书界传奇令我明白,埋在历史尘埃中的书一定不计其数。鲁壁遗书是个幸运的偶然,敦煌遗书是个伟大的奇迹,更多书籍只能默默接受失传的厄运。

△1907年,敦煌藏经洞和摆在洞窟甬道上的经卷

作为书籍,我们的使命是承载知识与思想,但前提是生存下去。现代人很难理解一本书究竟有多么脆弱。帕斯卡尔那句形容人类的名言,用到我们身上更加合适——“书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将其毁灭。”

不妨想象一部经典在战胜时间的过程中,需要耗费多少幸运。

当它从作者心中化为许多文字,当它从手稿状态变为出版状态,当它从绢帛竹简抄到蔡伦纸上,当它从古人手里传到你的手里……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因此,作为一本书,我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送给读者一句肺腑之言:每一本书籍都传承不易,每一部经典都珍如黄金。对于读者而言,读到就是赚到,一本可获万利——这是世界上唯一稳赚不赔的生意。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魏礼园

发表评论
留言与评论(共有 0 条评论) “”
   
验证码: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