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浩

汉江，裹秦岭之势，挟巴山之威，如一条巨龙，一路闯关夺隘浩浩荡荡直奔襄阳盆地，穿过襄阳古城，在城东愉快地打个旋，尾巴猛然一甩，即刻掉头南下，顿时摔下片片龙鳞，堆砌隆起绵延数十里的沙洲。人们说这纵亘在江心的长洲，就是龙的脊梁。

沙洲上的沙质细腻松软,洁白如银，绸缎般被风吹皱了的纹路，折叠交错，均匀有致，像极了龙背上的鳞片，所以被人们称谓“鱼梁洲”。“鱼梁洲”将汉江一分为二，两水夹一洲，两边都属汉江，水面宽阔浩渺，水深流急，西面濒临有着2000多年文化的襄阳古城，而永世相隔的东面就成了天然闭塞世代贫穷的农村。农民进城一趟非常不易，来回非乘船不可，两道江面要坐两次船，中间还要徒步近一个时辰，翻越中间的“鱼梁洲”。 “鱼梁洲”东边的江对岸，久而久之形成了渡口，过去叫“津”，所以渡口所在东边的这一大片土地，自然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东津”。

说起东津，不得不提“东津古镇”。从渡口翻过防洪堤坝，向东两里地，便是过去商贾云集、人来人往的古镇中心。古镇中心一条主街全以青石板铺筑，从西到东，随形就势起起伏伏，宛如一条腾空欲飞的青龙。青石板早已被人们的鞋底打磨得青光锃亮。历经车轮碾压，两道车辙深深地镶嵌在青石板的两侧，车辙史诗一般，表述着其深邃无尽的内涵。街两旁是具有传统襄阳民间风格的建筑――能拆卸木板的门，土灰色的墙，清晰可见的木制屋顶廪架，一片又一片整齐有序的青瓦在木头架子井井有序的排列着，檐角向上轻轻翘起，像古典美女的微笑，不单调也不乏味。过去在这些建筑里分布着各色生意店铺，店前幌子和匾额，五颜六色争奇斗艳。记得，我小的时候，经常光着小脚板，像踩着丝滑的锦缎，在青石板上跑来跑去，在密集的人群中跑向街巷的深处。嗅着满街飘飘荡荡的香气，滴着一嘴的馋涎吃完这家的水馅包，又吃那家的雪花糖……。入迷地逛着一家又一家的店铺，像欣赏杂耍一样，看里面弹棉花的、打铁的、制鞋的、帜粗布的……，听着一声声原生态的吆喝。感觉甚是好看、好听。那是值得我回忆的最美丽的一片童年时光。如今，尽管东津古镇早已繁华不再，但是，古街上诸如中医房、老理发店、牛肉面馆……等，许多特色门店还保留着。历史古朴沧桑仍旧随处可见。襄阳出高人，东津有故事。据传，刘秀讨伐王莽，一次兵败，单枪匹马逃入东津南山，正走投无路之时，忽然，自郁郁苍苍的山林中跳出一只梅花鹿来，此鹿蹄跳着并发出萌如婴儿的叫声，在神鹿的引导下，刘秀安然脱险。称帝后的刘秀与近臣习郁故地重游，在此梦见神庙，遂建寺，刻二石鹿于寺前神道两侧，以感恩这只鹿，感恩这座山。后来此山以鹿为名，百姓称之为鹿门山，寺为鹿门寺。

鹿门山山水秀丽、恬静幽深。唐代著名山水传人孟浩然和皮日休效法前贤，先后来此隐居，留下许多千古名篇。“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道出了东津的恬淡、惬适与美丽。我的母亲就出生在有帝王之气的鹿门山。鹿门山山腰的那座小村庄，也是我父亲年轻时教书的地方。他们就是在这座小山村和滚滚汉江之间，那片茫茫无边的芭茅地里，昏天黑地地谈了两个月的恋爱，然后敲锣打鼓地结了婚。结了婚的母亲随着父亲回到距鹿门山三十里地的父亲的老家。老家一贫如洗，父亲文弱多病，不会耕种。于是，全家上下一年到头从里到外，所有的耕种浆洗的重担全部压在母亲柔弱的肩上。母亲虽然个子苗小，但体力劳作使她的体格格外强壮，她一连生下我们姊妹弟兄六个，个个健壮饱满。然后我们又一个个地上了学，又一个个地考上了中专和大学……。

为此，闭塞的村子沸腾了好一阵子。村里的老人说，“鹿门高士傲帝王”，鹿门山上下来的女子带有龙脉龙气，所以她养的孩子们就是会读书，会考学，有出息……。老人们说的是迷信的话，哪里有什么龙脉和龙气？！其实，在东津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我们姊妹兄弟就像猫衔老鼠一样，一个带着一个，边上学，边下地干活，尽力分担着母亲的辛苦。帮着母亲犁田耙地、担水锄草、春种秋收、养鸡喂猪……，从小干到大，田地里的农活，我们什么都干过，什么样的苦都吃过。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们经历过太多的困苦，不忍心奔着命的母亲再为了我们，终身劳累。所以，我们从母亲身上学会了奋斗，也学会了回报。

要说一定有龙脉龙气的话，那么，东津这个古老的小镇，如今正沐浴着新时代的春风，确实发生着翻天覆地地变化，一座新城在她的身旁拔地而起，焕发着不一样的风光。祖祖辈辈不曾更不敢奢望的东西，渐渐地在这里呈现――一幢幢高楼大厦像雨后春笋，华丽而壮观；宽阔平坦的马路像条条美丽的黑丝带，延伸四方；路中心花圃里的香樟树木和各色花草，四季如春地妆扮着这片土地，在古朴韵味中再额外增添一份艳丽、一份清新和一份鲜嫩；白居易老先生从上古一路吟诵而来：“南望鹿门山，蔼若有余芳，旧隐不知处，云深树苍苍。”鹿门山已成为一座诗化了的国家森林公园，天生丽质，风情万种。离家太久，一想起母亲，就自然想起东津这片生我养我厚重的土地。这个襄阳汉水之东、人杰地灵的地方，是饱含文化韵味的诗歌，祖辈踏歌而行，高掌远跖从古至今；它更是一颗古朴的明珠，从遥远璀璨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