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乐维华》:“霜叶不须春,萧条忆故人。蝉鸣一山活,花落万枝贫。性命今生露,文章后世身。曾教神鬼泣,买醉共沉沦。”
那天锦根告知我,维华走了。惊魂初定,写了这首诗。
现在算来是近四十年前了,我和维华同在一家报纸文艺部做记者。他比我晚来半年吧。他是大学中文系毕业。他那个班级,出了好些作家,他的散文,我以为是其中写得最好的。我呢,是社会招聘进入的。说白了,没什么文凭学历,是正好赶在人家毕业前面了。
他来了,看了他的文字,心里真有些发凉。他的文字真好。每句精准、漂亮,像呕心沥血所写,而我知道,他是顺手牵羊一般写来。他手里的羊真多,往来不息。而我是苏武牧羊的状况。人都害怕对手,特别是在自以为有能力的领域遇见的对手。而人又是喜欢这样的对手的。自己的生存和成就,其实都和对手有关。人生没多少这样的对手可能遇见。遇见是一种福分吧。我以为是的,可巧维华也这样以为。于是原本萧条的两个人,碰在了一起。就像经霜的两片叶子,有些鲜活,即使不在春季。
还得说他的文字。他写的新闻通讯、专访,都写得很散文。他写一个教授,在那个十年里的苦况。他写道,所有的烟头,都往他身上扔,好像他就是烟灰缸。他写道,教授家的猫死了,埋在了窗前的大树底下,那天下雨了,教授看见埋猫的地方,土好像在动,好像是猫在呼吸。《胡晓平,中国的歌声》,是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第一时间采写的长篇报告文学。在报纸上刊出后,好评如潮。可惜这一名篇,刊出时少了个豹尾。他当时在北京,稿件是由航班送上海的。不知哪里出错,最后一页遗落了。他写的最后一段,大意是:那天,有个陌生人把一束鲜花放在了胡晓平的家门口,走了。
有年他去东北采访到了剿匪小分队的队长和一些队员。对方接受采访的唯一要求,就是喝酒。他们的故事太好,维华舍不得不听,于是喝酒。每次喝到像条红眼的壁虎,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结果他写了小说,书名记得是《绿野追踪》。我读过。我以为,之前传世的《林海雪原》,怎么看也只是励志小说了。一座空山,得有蝉鸣。万株大树,总得花开。这蝉鸣、这花开,如果不活,一切都不见神采。都到了醉生梦死的份上,他的文字,实在无法抵挡。
维华人长得优雅、温文,一头天然的鬈发。起初看他,就感觉他是王勃、聂耳、莫扎特和拉斐尔一类的人。怎么就提到这些人呢?难道早早就感觉天命不永?生如朝露,而他的文字,在他开始写的时候,竟然不朽了。
写这篇文字,离开写上述这首诗的时候,差不多有十个月了。十个月一晃过去了,感觉他仍在左右。我和他以前也时常喝酒的。我想今晚,再各满一杯吧。和着写过的文字,一起干杯。带着酒气,能感觉彼此都还真切地活着。(陈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