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坪峪自古以来民俗丰富,有繁多的宗族礼仪,诸如婚嫁、节气、生子、老丧之类,均有一套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礼节一多,自然就需要一个主事的人。祖父由于读过私塾,民国年代被推为乡里的保长,在方圆十里算是有些名气,自然就被推为了族老。
祖父去世后,家族极力推举祖父的弟弟担任族老,我称之为二爷爷。但二爷爷已经九十多岁高龄,就自然把我父亲推到了台前。父亲的书没有祖父读得多,虽然礼节靠平常跟随祖父耳濡目染,但一些请帖台签、红白楹联却是要从头学起的。
父亲手抄本的主要内容由此而来。由于学习的主要目的是主持农村的红白喜事所需,手抄本里的绝大多数当然是请帖台签之类。如今再细翻,会发现非常有趣。
如周姓的小伙子婚事,父亲率亲友上女方门庭迎亲,临走时要对亲家喊话。父亲是这样记录的:
亲迎吉期,幸登府弟。六礼未周,愧对亲戚。感谢亲家,劳神费力。礼节厚加,妆奁齐备。款待热情,深表谢意。
这时候亲家就要答:
寒门有幸,得以高攀。尊府手长,六礼全颁。寒门袖短,妆奁鲜办。招待不周,礼节缺乏。淡酒粗肴,伏乞海涵。
迎亲时,男方自然要带几种红包去老丈人家以示尊重。对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打点。父亲的手抄本里对这类红包的写法很有意思。如给木匠封红包,要写“班门技巧”,给厨师封红包则要写成“五味调和”之类;给漆匠要写“锦上添花”,给鞋匠的则写成“双凫献瑞”。给各路人马打点后,还不忘给神龛上的牌位打一包封,上写“神听和平”,足见中国老百姓对和平的“向往”。
最有意思又最让我搞不懂的是一种所谓烧香包的写法。大凡老人去世后,后代要找庙宇为老人烧香,称为“烧故香”,香纸上是这么写的:“今据中共某省某县某乡某地名祀祭某庙王信士某某为先父公讳某某老大人安息九泉佑启后裔”。我一直纳闷的是,为何这前边还要加个“中共”二字,莫非死去的先人们也懂意识形态?
父亲很好面子。在我成长的记忆里,经常看见父亲对着母亲吼:“我死也要名誉”。在他的手抄本里有这样一段话正好对应父亲的这个特点:“当我估量到生命中所有的忧愁的时候,我就觉得生命是不值得留恋的,可是名誉是我要传给我的后人的,它是我唯一关心的事物。”
事实证明,父亲的确一直以这样的警句践行着自己视名誉如生命的价值观,从小对我们言传身教,从未有过任何超越道德范畴的行为。而我也从小受到了深深的影响。
此外,由于担心我万一当官后就忘了本分,父亲专门为我摘录了大量的引言,其中有:
“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话:做官是一时的,做人才是一世的。人最珍贵的不是他所处的高位,也不是他拥有的资财,而是他留在别人心中的形象。这个形象,就是他的名声,这才是他留给后人,留给社会最可贵的财富。”
父亲的手抄本还有很多内容,其中对《增广贤文》中的警句就有近二十个页码。若不是偶然的一次机会我把父亲的手抄本从老屋中找出,谁也不会相信,没上几年学的父亲能有这样的一部“专著”。那不仅是他自己心灵的写照,更反映着父亲的人生。而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父亲通过这种方式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手抄本,更给我甚至我的孩子、后人们做了非常好的榜样。
来源 |《有一种根叫故乡》
人民出版社
为人民出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