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描写了一场盛宴,盛宴之盛,可以用韶华胜极来形容。为了促成这次盛宴,曹雪芹可谓是处心积虑煞费苦心,早早的从《红楼梦》第三十七回就开始未雨绸缪,可以说曹公下了很大的一盘棋。
这年贾政又点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直到第二年的冬末方回,从第三十七回一直到第七十一回,时间跨度之大,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整部红楼梦似乎贾政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儿就是痛打宝玉,然后就被发配到外任上了。脱离了贾政的管束,宝玉犹如倦鸟出笼,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的逛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这是宝玉人生中最为美好快乐的一个时期。
没过多久,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薛蟠挨了打,正难见人,便借故作买卖出去躲了个一年半载,由此香菱得以入得园中,拜黛玉为师,学了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紧接着又有第四十九回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李纨之寡婶带着两个女儿李纹、李绮也上京,薛蝌带了胞妹薛宝琴正欲进京发嫁,大家齐聚大观园。薛宝琴也由此成为诗社的重要成员,表现相当活跃,一直呆到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之后方才离开贾府。
谁知又有保龄侯史鼐又迁委了外省大员,不日要带了家眷去上任。贾母因舍不得湘云,便留下他了,接到家中,从此湘云得以常住大观园,再也不用央告着宝哥哥求老太太接她家去了,至此大观园中比先更热闹了许多。
这还不算,第五十八回,只因宫中老太妃薨逝,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贾府就将梨香院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分散在各园中使唤。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小生藕官指与了黛玉,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将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当下各得其所,就如倦鸟出笼,每日园中游戏。
正是众芳齐聚只待佳期,就是宝玉生日这天。
之所以选择在宝玉生日这天,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因为作为绛洞花主的贾宝玉,不但是花王,亦是众女儿的守护神,可谓实至名归。正如警幻所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这个淫字大概就是一种情吧,他对这世间所有美好而青春的女性总有一种天然的与生俱来的爱慕与怜惜,是一种博大而深沉的爱。
值得注意的是,宝琴平儿岫烟的生日也是在这同一天,这也传递出一种信息,宝玉无形中已成为众女儿的代言人。
据周汝昌先生考证,宝玉的生日是在芒种节气,芒种节正值春末夏初,百花盛开,这一点与他的绛洞花主身份极为匹配。更为重要的是芒种节气有一个饯花神的习俗,这一点在第二十七回就有所体现。“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然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大观园中之人都早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黛玉的那首葬花吟就写于那天。
如果说那一次的葬花是宝玉与黛玉二人之间的心灵默契与心灵相通,那么这次盛宴则是众女儿的一次集体的狂欢。
恰逢那位老太妃薨逝,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贾母、邢、王、尤等皆每日入朝随祭,整个活动需得一月的光景,所以园中只剩下这些年纪轻的小辈,故此整个大观园进入到一种无政府状态,真正成为一个青春的王国,充满了青春的飞扬与躁动。
写完那些细致末节的青春的烦恼碰撞之后,曹雪芹便开始着手写这场青春的盛宴。可以用韶华胜极来形容。白天先是在芍药栏中红香圃内大摆宴席,无论是“射覆”、“斗草”还是湘云醉卧,都是为晚上的盛宴作铺垫。到了晚上众芳齐集,进行了一个隆重的分封花神仪式,当晚到场的很多人都抽到了属于自己的花签:宝钗的是牡丹,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黛玉的芙蓉,风露清愁,莫怨东风当自嗟;探春的杏花,瑶池仙品,日边红杏倚云栽;李纨的老梅,霜晓寒姿,竹篱茅舍自甘心;湘云的海棠,香梦沉酣,只恐夜深花睡去;袭人的桃花,武陵别景,桃红又是一年春;香菱的并蒂花,联春绕瑞,连理枝头花正开;还有麝月的荼蘼花,韶华胜极,开到荼蘼花事了。
曹公赋予什么样的花签,就是赋予了此人这种花的品性与气质,运势与命数。这同样也是一次饯花神活动,不过此次饯的是花,更是人。所谓女儿如花,花在红楼梦中的意象就是这些女儿。
并不是每个人都抽取了花签,其中宝琴与宝玉同天生日,所以没有抽,其后宝玉的芙蓉女儿诔已点明晴雯是芙蓉花神,所以晴雯也不必再抽。这就叫作花间错落,突出重点,有略有繁,有浓墨有淡抹。席间芳官唱了一支《赏花时》,此名可谓意喻深长,点明了这场盛宴的主旨,赏花、饯花,这一幕也与红楼梦第五回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的万艳同杯、千红一窟遥遥相对。最后由槛外之人妙玉遥叩芳辰作为此次饯花活动的终结,可谓余音袅袅,绕树三匝。
盛宴必散啊,麝月的花签暗藏玄机,韶华胜极,盛极必衰,开到荼蘼花事了,哀音初现,这也印证了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时说的那段话,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盛宴必散。之所以用麝月的荼蘼花来做终结,怡红院中唯她最后陪在宝玉身边。
所以说这既是一场盛宴,也是一场告别,接下来曹雪芹开始写离别,写死亡,此后历经了一系列的变故,冷遁了柳湘莲,剑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气病了柳五儿, 接下来又有一场更为重大的劫难发生,那就是惑奸谗抄检大观园,逐司棋,别晴雯,嫁迎春,大观园风流云散,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正应了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需寻各自门!作者/玉玲珑,四大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