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妮儿

具有千年采煤历史的山镇铧子，是日本侵华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它曾在略强的侵占下黯然神伤，也曾享建国后市场经济空前繁荣的盛世之光。时光荏苒，岁月流转。近十年，随着煤矿的停产和居民大量外迁，铧子逐渐沉寂了下来。周边的小村庄和大型煤矿住宅区也因此冷清或消失。但它鲜活的历史永远烙印在铧子人的记忆里。

去年夏秋之际，因要事，我几次回到丈夫的家乡，铧子附近冷清的小村落西菜地，每次都途经已成为废墟的叫苹果园子的煤矿住宅区，满目萧然，令我油生缅怀当地历史之情。

苹果园子，这个在铧子地名志中无从找到的地方，记载了日本侵华的历史和特殊年代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在1904年，从日本明治维新中崛起的日本与沙俄在中国的土地上爆发了一场战争，既日俄战争。之后日本就攫取了在铧子的采矿权。三四十年代红遍亚洲的日籍歌手，电影演员李香兰（日本名山口淑子），1920年2月出生于铧子，他的父亲供职于烟台采碳所（属满铁）。这也是日本人在九一八事变前就已侵占铧子的历史见证。

九一八事变后，东三省沦陷，日本人开始大批进入铧子，他们不仅强占了铧子烟台煤矿，粘土矿，还强占当地农民的土地和荒山，磨脐山至烟台铁路沿线两边的耕地都被日本人侵占，铧子西南，茨山北部的一大片荒山和农民的耕地也被日本人强占。

他们从日本青森县和中国辽南引进数千棵苹果树苗，迫使当地中国农民为他们栽种，只给廉价的工钱。还把在满铁总社任要职的宫城英夫，从大连调来管理果园。三年后数千棵属于日本的苹果树在铧子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所产苹果全部供给日本人食用，中国人是吃不到的。“富饶东北，和平乐土。”，日本人从本国把好的蔬菜和果树品种拿来做实验，来繁殖，来发展。把中国当成了他们为所欲为的天地。

管理果园的日本人宫城英夫，毕业于日本帝国大学农学部，热衷汉文化，能弹奏多种乐器。是一位快乐的乡村教师。受狂热的侵华分子的蛊惑，携妻带子来到了中国，在大连满铁总社任要职。调到铧子没几年，和他恩爱的妻子静子就因急症死去。宫城英夫悲痛欲绝，专程把妻子的骨灰和两个年幼的儿女送回了日本。

之后，他的朋友们纷纷给他介绍日本姑娘，他都无心考虑，他怀念去世的妻子，思念远在日本的年迈的父母和儿女。他在果园里养了十多箱蜜蜂，忧伤时，便吹起他的尺八或筱笛。也常常抽出时间读中国的文学和历史。晚上就一个人住在果园里。就这样两年的时间过去了。第三年春天的某一日，暖风熏人，苹果花正艳。他拿着筱笛，在苹果树中漫步，一来消遣愁绪，二来察看苹果花势，走到果园南坡时，一副温馨的画面感染了他，透过苹果园的电网，他看到对面的山坡地里，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在做农活，一个十六七岁穿着藕荷色小衫的姑娘右手提着个水葫芦，左手拿着一束黄色的野花，正高兴的朝她的父母走来，一条大黄狗撒着欢儿跟在她的后边。宫城英夫羡慕这幸福的中国家庭，那个飘然而至的姑娘，在他的心中，就是中国民间故事中的仙女。英夫青春涌动，幸福的热望在心中燃烧。他情不自禁拿起手中的筱笛，吹奏了一首当时红遍上海滩的歌曲《花样年华》，献给姑娘。优美的旋律伴着苹果花香飘向了姑娘和他的父母。沉醉了的姑娘循着笛声望去，英夫向她挥了挥手。第二天，第三天，英夫都会看到同样的画面，他都会为姑娘吹奏动听的曲子。第四天，英夫在果园的南坡等了好久，也不见姑娘和她的父母。原来三天的时间，他们就做完了这片地的春活。孤独的英夫倍感失落。心情又忧郁了下来。

从此那个唤回他青春，比苹果花还娇艳的中国姑娘，一直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他总是徘徊在苹果园的南坡，希望那位姑娘能突然出现。

数千棵苹果树的果园只有宫城英夫这一个日本人来管理，做工的都是中国人。痴迷于中国历史文化的宫城英夫在中国几年之后，讲一口流利的汉语，能和中国人很好的沟通，一天他向一位中国朋友了解到了那位姑娘的的情况。原来，果园南坡那块地是茨山郑有利家的，那位送水的姑娘是郑有利的小女儿，叫郑秀芝。郑家人勤劳朴实，家境殷实，夫妇二人都很开明，让他们的小女儿秀芝和哥哥一起读了三年的私塾，秀芝美丽聪慧，知书达理，算盘打得又快又准，是父母的好帮手，村子里人人都夸的才女，说媒者真是踏破了门，可没有秀芝中意的。她以前听在果园里做过工的村里人说过，那个管理果园的宫城英夫不同于其他日本人，读过大学，彬彬有礼。那三日宫城英夫的笛声和儒雅吸引了她。不知为什么，她内心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怀。但她也从未想到会嫁给一个日本人。

宫城英夫了解好了秀芝的情况后，便请住在茨山的郑姓（和秀芝是同宗）中国朋友向秀芝提亲，起初，秀芝的父母极力反对把女儿嫁给日本人，但经媒人多次来求，而且见秀芝并不反对，甚至心里喜欢，也就答应了这门亲事，秋季，当苹果红了的时候，宫城英夫以中日相结合的婚俗形式，迎娶了这位他心中比苹果花还娇艳的中国姑娘。

婚后，英夫发现这位中国姑娘是如此的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他的岳父母又是那样的淳朴善良，对他关怀备至，这令他非常感激。秀芝也对这位体贴有学养的日本丈夫非常的满意。这对异国夫妻恩爱有加，幸福甜蜜。

转眼之间，到了1945年8月，中国战场全面反攻，苏联参加对日作战和美国在广岛长崎投掷原子弹，逼迫日本统治集团不得不接受中美英苏四国政府签发的《波茨坦公告》，15日，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那些在中国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日本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片混乱。都急着逃回日本。

铧子人受日本人欺凌多年，那些被抢占土地的农民一夜之间变成了雇工，备受奴役。特别是烟台煤矿的劳工，常常被日本人豢养的汉奸把头欺辱和毒打，对日本人积恨已久，反日情绪高涨，铧子附近房山村的几位村民打死了在磨脐山至烟台线起台子车站的两个日本人之后，又到苹果园子抢了宫城英夫的枪，并把他击毙。

英夫死后，秀芝伤心断肠，几年后不得不改嫁。嫁给了一个来自山东的烟台煤矿工人。

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不义之战，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沉重的灾难，也给日本本国人民带来了无尽的伤害。像宫城英夫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日本人，本来在国内过着快乐安逸的生活却被好战分子以“五族协和”、“王道乐土”。游说至中国，落得个毙命异国他乡的悲剧，更有那些日本青年和被迫移民到中国的日本百姓，被军国主义者强行绑上了战车，拖入了战火，丢进了深渊。很多人沦为法西斯战争的炮灰，牺牲品。

缅怀历史，不忘国耻，也为英夫和秀芝的中日爱情故事所感动，人性的善与爱永远是最美最值得歌颂的。衷心地祈愿世界和平！

解放后，政府将日本人开发的苹国园子重新规划，苹果树全部被砍伐。由于烟台煤矿工人众多，住房紧张，在苹果园子的位置建起了大型住宅区，烟台煤矿工人来自山东，河南，河北，江苏等地。不同的口音，不同的生活习惯，令住宅区热闹喧嚣。人们仍然叫这里苹果园子。在住宅区附近还建起了一个不小的小学校，叫苹果小学。周边的孩子都在那里读书。

随着社会的发展，十多年前，苹果园子这个大型的煤矿住宅区就已被拆迁，住宅区的居民大多都住上了条件优越的新楼房。

去年深秋时节我最后一次去西菜地，再次途经苹果园子，那片废墟和深秋的寒清令我内心无限的苍凉，废墟上满是枯萎的荒草，附近那个丈夫小时候经常钓鱼，狗刨式游泳的大池塘已近枯竭，他读书的苹果小学，我已无处可寻，人生之悲情掠过心头。就在我茫然前行之时，废墟的荒草中，数朵冷艳的滴着玫红的牵牛花在向我招手，我看到了生命的美丽和希望。

生命在轮回，历史在更替。几年后，这片废墟也许会被建造成一座优雅的园林，抑或是一座座豪华的别墅，或者又是一个美丽的花香十里的苹果园。

（讲述者：铧子镇矾盛村权文富；文字整理：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