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多年前的一个冬天,香奈儿去世。尽管女主人已经去世数年,她居住的康朋街大街的一栋公寓,陈设原封不动地保持到今日。时隔多年,一名记者重新拜访此地,眼前所见的都是香奈儿生前迷恋的中国屏风:
“一进寓所的门厅就有点让人目眩神迷起来,直接贴在墙上的中国刻漆屏风赭红的底色上刻金黄色凤凰花鸟图案,与屏风相邻的落地镜面隐蔽了背后的门,并将水晶吊灯和屏风图案层层反射。”
这道由赭红和金色构成的屏风上,“屏风上,有驾鹤飞去的女子,乘鱼归去的男子,有手持拂尘的仙人。还有香奈儿喜爱的凤凰和怒放的山茶花”,停留着一个东方的梦境。
寓所里的屏风不止一道,有的屏风画上是江南的小桥流水和临水的女子,还有的画东方秋日。
连卧室都不曾设置的公寓,她总是一个人待在里头,与那些屏风上的女子、仙鹤和袅娜的中国花朵寂静共处。
不止是香奈儿,中国屏风辗转海外,被那些异国人们贪婪地观看、抚弄,已有了漫长的一段时间。
屏风幽暗曲折,能够藏纳人们内心的隐秘。
正如巫鸿在《重屏》里所说,“屏风确立了一个只为他的视觉独享的场所”,因而,屏风与世界隔而不断的相处方式,能够让人感到治愈,从而进入一种沉默和安宁的状态。
屏风这个名词最早出现的时候,是在春秋时期,《春秋·后雨》里提到了,“孟尝君屏风后,常有待使记客语”,一个人置身于屏风后,沉默地记录主客之间的谈话。
唐朝是屏风的黄金年代。
屏风的独领风骚,一直辐射到更远的地方,到了宋和元,不知是因为朝代动荡还是人们生活方式的转化,屏风几度黯淡,接着到了明清时期,随着极简风格的明式家具生命力渐旺,屏风又重回人们视野,风头更劲。
屏风上有一些意象经常出现,像是草木、仙鹤、山峦、浪潮。这些意象折射着一个归隐的愿望,权力以及荣耀,或多或少,都倒影着使用者内心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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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
我们所见到的山水画,很多是独屏,或者是四扇连屏,很少是两、三扇,宗白华认为,“这种空间不是由西方透视学中几何、三角所构成的,而是阴阳明暗高下起伏所构成的节奏化了的空间”。
从左往右,屏风上的山水似乎永远在轮回流转,更有一种永恒的意味。
这跟中国人的审美意识有关,人们喜欢心中容纳天地万物,吞吐自如、来去无阻的空间感和心胸,山水,更是隐遁理想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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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
在屏风的黄金时代,画鹤是当时的风气。
唐朝时的薛稷擅长画鹤,杜甫很欣赏他,“薛公十一鹤,皆写青田真,画色久欲尽,苍然犹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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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
屏风上的女子,是一个被凝固的情爱世界,也是被人凝视和爱慕对象,据说,雍正每思念一位过时的妃子,就叫画师将她画在屏风上,于是屏风上出现了十二位女子的样貌。
还有花朵,唐时的屏风上大多是大朵的牡丹,接着又有梅花,还有芍药、荷。
有几种屏风更为特别……
■素屏 ■
一片空白
自魏晋后,有一些人喜欢素屏风,屏风上空空如也,在木制骨架上用纸张或锦裱糊,不着半点修饰。
白居易写《素屏谣》说出对素屏的青睐,:“当世岂无李阳冰篆文,张旭之笔迹,边鸾之花鸟,张藻之松石,吾不令加一点一画于其上,欲尔保真而全白。
还有陈著在词中说,“小枕屏儿,面儿素净,吾自爱之。”
素屏还是女孩子洗澡时的遮挡,烛火摇曳,在一片氤氲里,女孩子美好流畅的身体曲线就定格在白色的素屏之上,反而倒影出无限艳光。
■ 重屏 ■
欺诈游戏
有些屏风画上,画里又画一个屏风,就是重屏。
画重屏的第一个画师,是南唐宫廷画家周文矩,一副《重屏会棋图》里藏着三幅屏风画。
四个男人围坐在棋桌前,有的观棋不语,有的举棋不定,另外一位戴着黑色高帽的长髯者,面目凝重,不露声色,在他的背后,是一架屏风。屏风上绘着那个长髯的男人斜倚在床榻上,另外有四位女子在一侧。
而在这些人们的背后,还有一道绘着山水的三折屏风。
这似乎是这位男人三重人格,正如很多人一样,在社会活动、家庭生活和内心身处,有着三个自我,最后的那一架屏风,是他心底精神寄托的场所。
■ 日本屏风 ■
古典基因
日本的屏风画有着中国的古典基因,画上的花草四季,是日本光阴的流动。
日本人对于屏风的审美意识开始得很早,据说是在日本白鸟时代(645年-710年),屏风已由中国传入日本。到了平安时代,日本画师大多以仿中国宋画技法,以雪舟为代表的画师,用寂寥的线条,勾勒日本清淡的山山水水。
15世纪,有一类叫“狩野派”的画家,喜欢用水墨和金泥,靠截金、贴金的手法,以金底和艳色让原本清淡的水墨屏风变得华丽。
日本的房屋大多幽暗,金色的屏风悄然无声地闪烁着细密的光辉,让人移不开视线。
直到今日,日式屏风的古典感仍旧给很多人平静的力量。
田中一光说,“那是典雅、自由、豁达而灿烂的世界。它讴歌日本湿润的四季的微妙情趣……充满着相当日本式情感的体温,以及一种馥郁的香气,让我直想躺在它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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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屏风的很多画师,没有名字,也找不到来历,却在某处藏着一股狂热的劲儿。
在五代时的王处直墓中,考古的人们发现了一道道巨大而华美的屏风,画上一一呈现着花朵、竹叶、鸟、湖石、童子……室内还绘有星象图与仙鹤,静默了千年。
画师是谁,早已无从得知。不过,室内的一侧角落不经意地留下了画师的几个手指印,至今还清晰无比,据说那是画师蹲在那里画地太久了,当他站起来时,本能扶了一下墙壁的痕迹。
而这些微小的痕迹,是他们荣耀的勋章,刻在屏风的背后,独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