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斗转星移的世界,人和食物,比任何时候走的更快。无论历史的车轮怎样匆忙,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有的方式,勾起对味蕾与谈资的回忆。舌尖奇谈,为你描摹一段与众不同的饕餮往事。
舌尖奇谈|国难当头,巴黎美食家吃掉了一座动物园
舌尖奇谈|大唐吐蕃茶马往事:茶叶是文成公主嫁妆?
舌尖奇谈|西洋秘药巧克力,为何讨不到康熙帝欢心?
舌尖奇谈|为何日本人比中国人更爱吃饺子?
舌尖奇谈|古代吃货救命秘方:河豚中毒,请饮粪清!
舌尖奇谈|攻占欧洲的土耳其烤肉,源自这个受难国度
作者|董嘉诚,就读于康奈尔大学东亚系,研究宋代社会文化、医疗与宗教,尤喜怪力乱神与志怪笔记。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1099年的冬至前两天,寒风凌烈,中原的士人们揽毳衣拥炉火,在茶余饭后想象着贬谪海南岛的苏东坡究竟过着怎样忧郁的海岛生活,是郁郁不得志、食不甘味日夜哀哭吗?还是思念故土以及被贬往雷州的弟弟苏辙,觉得乡愁就是一湾浅浅的海峡?与此同时,苏东坡的确唯恐北方君子谪来儋州,只不过是在大啖酒蒸生蚝、炙烤生蚝、虾、蟹、八足鱼之后说的:“每戒过子慎勿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美也。”——你们还是别来了,让我一个人爽吧!
临安——宋代的大都会,“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可作这颗明珠的写照,其实,翠楼歌舞升平、小贩喧闹嘈杂的夜市场景早就存在于宋代诸多都市,一千年前的宋朝人夜生活之“社会”与大排档之丰富,一向为学界津津乐道。周密的《武林旧事》记载道,南宋的临安城,每天都有大量市民前往侯潮门外的鲜鱼行和新门外的蟹行置办鱼货。许多宋人的笔记、文集中亦留下大量大量针对珍馐海鲜的记述以及烹饪方法。如果重返千年之前,我们究竟可以买到哪些水产,宋代的酒店里又会提供怎样的菜式呢?
第一道菜—酒蒸蛤蜊
看过《深夜食堂》的朋友们应该对我提到的这一道菜毫不陌生,这道菜其实在南宋时期就已名满临安城内的各大酒楼。不过蛤蜊对于许多非沿海地区的宋代人来说仍然是稀奇玩意儿。就像现在南北关于豆腐脑的咸甜之争,难分高下,从沈括记载的一条有关蛤蜊的趣闻也可见他这个江浙出身的南方人对于北方人口味的满满嫌弃,在《梦溪笔谈中》他写道:“如今之北方人,喜用麻油煎物,不问何物,皆用油煎。庆历中,群学士会于玉堂,使人置得生蛤蜊一篑,令饔人烹之。久且不至,客讶之,使人检视,则曰:“煎之已焦黑,而尚未烂。”坐客莫不大笑。”当然这也不能怪北方人不识货,在当时能吃上蛤蜊的人都应该有资格说自己是土豪,因为在开封的皇帝陛下都吐槽这玩意实在价格太昂贵,陈师道回忆起仁宗皇帝与蛤蜊的一个轶闻:“仁宗每私宴,十方分献熟食,是岁秋初,蛤蜊初至都,或以为献,仁宗问曰安得已有此邪,其价几何,曰每枚千钱,一献凡二十八枚,上不乐曰:“我常戒尔辈勿为侈靡,今一下箸,费二十八千,吾不堪也,遂不食。”因为拒吃蒸蛤蜊,仁宗成就了节俭的名声,但仁宗也许还是内心纠结了好一阵。当然,若是在因科技发展、物流便利所以饮食发达的今天,仁宗皇帝或许就可以“喜欢就是放肆”,,吮吸蛤蜊吮得畅快了呢。
第二道菜—螃蟹,螃蟹,还是螃蟹
如果是在临安城做生意,如果店家不卖蒸螃蟹想必会被同行耻笑。无论是在哪个时代,螃蟹无疑都是江浙人餐桌上不可缺少的珍肴,在临安新门外有专门卖螃蟹的蟹行,而我们的博物学家沈括先生在螃蟹这一问题上又一次讥笑了北人,他说自己在陕西任职时“闻秦州人家收得一乾蟹。土人怖其形狀,以为怪物。每人家有病虐者,则借去掛门戶上,往往遂差。不但人不之识,鬼亦不识也。”可见在秦州,螃蟹不仅在人看来面目狰狞,就连当地的鬼神都不认识这个奇形怪物。但是要说起螃蟹当时在江浙的流行程度,有人甚至专门为其写了一本《蟹谱》,《蟹谱》成为了越州人傅肱留给这个世界的唯一印记,也让我们看到了他作为一名资深吃货的心。在《蟹谱》中,阳澄湖地区的大闸蟹早在宋代就已名满全国, 小小的螃蟹与江浙人也产生了众多的涟漪,五代时期,吴越国就专门设立了捕捞螃蟹的蟹户,捕蟹人与食蟹人与螃蟹的众多故事也通过《蟹谱》留与后人谈笑,如“震泽渔者陆氏子举网得蟹,其大如斗,以螯剪其网,皆断。陆氏子怒欲烹之,其侣老于渔者,遽进曰:“不可,吾尝闻龟蟹之殊类甚者,必江湖之使也,烹之不祥。”乃从而释之,蟹至水面横行里许。”看来宋代人面对异常的大螃蟹不会像我们一样简简单单就想到去吃,对于吃剩的蟹壳,宋朝人也是尽量去做到物尽其用,如大一点的蟹壳,渔民会拿来斟酒,谓之“蟹杯”,而有一位沈家公子据说特别喜爱收集面目若鬼的蟹壳,“眉目口鼻分布明白,常赏玩之。”而对于北方人的吃蟹习惯,这位傅先生也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提到:“北人以蟹生析之,酤以盐梅,芼以椒橙,盥手毕即可食,目为洗手蟹。”看来无论是在什么时代,南北的中国人面对同样的食材总是有着与众不同的别样体验啊。
第三道菜——河豚,吃错就食屎的那种
“河豚鱼,有毒。”这一认知在宋代之前中国人便早已了解,《本草注》引《日华子》云:“河豚有毒,以芦根及橄榄等解之。肝有大毒。又曰吹肚鱼。”这个吹肚鱼的别称十分形象的表现了河豚鱼的一个特点:受到外界刺激时,会拼命鼓气使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浑圆的皮球。不过这个“胀气”的特点似乎大大便利了宋代渔民对其大肆捕捞,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了这事,:“南人捕河豚法:截流为栅,待群鱼大下之时,小拔去栅,使随流而下,日莫猥至,自相排蹙,或触栅,则怒而腹鼓,浮于水上,渔人乃接取之。”范成大在吴郡志则记录了江浙人对于河豚鱼的珍视,“吴人春初会客,有此鱼则为盛会。晨朝烹之,羹成候客至,率再温之以进,云尤美。”
虽说河豚对于江浙人士来说是值得冒死一尝的美味,但“威名在外”,造成当时许多在江浙任职的外地士大夫对于这种要人命的珍馐却唯恐避之不急,为此还留下了众多闹剧,比如“食屎”,在徽宗年间有一位名士路过苏州,受到了州将的盛情款待并极力邀请他品尝河豚,名士素闻河豚之毒,但是对于主人的热情也不好推辞,便提前对他的家人说: “我闻河鲀有大毒,中之必杀人。今州将鼎贵,且厚遇,逆之必不可。为之奈何?傥一中毒,是独有人屎可救解。汝辈当志吾言也。”——要是不小心中毒,就只有吃屎啦。这士人真去赴宴后,主人却向他表示河豚力求不得,为表招待不周干脆大家痛饮一番,于是“坐客于是咸为之竟醉。”士人醉归后因酒力不支大吐不已,其家人以为主人果真性命垂危了,忙 “夜走取人秽,亟投以水,绞取而灌之焉。辄复吐,则又灌不已。举室伺守。”直到第二天酒醒后大家才知道闹出了一场乌龙。士人河豚没吃上却食人粪食了个饱,真可谓是造化弄人。
第四道菜——清蒸石首鱼
石首鱼即是今日市面上常见的黄花鱼,其名石首据说源自于吴王阖闾,在宋朝的江浙一带这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吴录》中记载道这种鱼的美味:“略如巨蟹之螯,为江海鱼中之冠。”当时吴地的一句谚语十分形象地反映了石首鱼的受欢迎程度“栋子花开石首来,笥中被絮舞三台。”意即老百姓在石首鱼丰收的季节,即使典卖过冬物品也要一尝其美味。 但是由于石首鱼的捕捞季是在夏初,在还没有普及冰鲜技术时市面上的石首鱼极易腐坏,但是即使是发臭的鱼肉忍让抵挡不住吴人的口欲,故在当时又有 “忍臭吃石首之说。”在冰鲜技术普及的南宋时期,石首鱼的保鲜不再是困扰众人的问题,它们的销售范围也开始逐渐向内陆推广,到达了南京以西的地区,看来在追求美味上,中国人历来是十分愿意下功夫的。
第五道菜——蟛蜞馄饨
蟛蜞这种栖息在滩涂地界的小生物历来就与名菜没什么缘分,但是无论是在今天还是宋代,虽然不甚美味,蟛蜞总是一道不错的下酒菜,《岭表异闻》在谈及蟛蜞时也只用了“足上无毛,堪食。”这寥寥数字,给我们的感觉似乎这种东西也就达到只是可以食用的地步而已。似乎除了做下酒菜外,任何对于这种食材的其他运用都会招来他人的嘲笑与非议,《癸辛杂识》记载了溆浦富家杨氏尝宴客作蟛越馄饨,那蟛蜞做馄饨馅真是充满想象力的做法,不过似乎也表现了主人家的抠门,难怪当时有人会对其做法评价道:“则是家中没物事,然此二味作一处怎生吃?”
这些风趣,诙谐的轶闻与杂谈构成了我们了解过去社会生活的一个视角,文字反映了一个时代的面貌,构建了一个时代的特色。透过过去的记载再结合自身在当今中国的生活体验,我们很容易从中获得强烈的文化认同感。对于这些食材与菜肴的记忆,今天的我们在工作结束后会与朋友,同事们在大排档大快朵颐,把酒言欢,而这种感觉和体验你同样可以在一千年前的临安城轻易获得,可以说宋代看似离我们非常遥远,其实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