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815年)六月初三清早,宰相武元衡在上朝的途中遇刺身亡。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位宰相裴度也被刺客袭击于路途当中,通化坊门口,埋伏已久的杀手一刀挥向裴度脑袋,好在裴度这个人有个特殊习惯喜欢戴一顶厚厚的帽子,即使是炎热的六月天,裴度也是照戴不误,也正是这一顶大棉帽救了裴度一命。
刺客的刀被帽子挡了一下,裴度落马摔入路旁深沟,此时佣人王义反应迅速,立刻冲上去死死抱住了杀手,杀手回头就是一刀砍断了王义的胳膊,但也就没有了继续去给裴度补刀的机会,只能溜走,宰相裴度才得以不死。
同一天两位当朝宰相一死一伤,消息传出“京城大骇”。宪宗立刻下令全城戒严搜捕凶手,同时命令皇家卫队金吾骑士负责保护余下宰相的出入安全。此后几天大臣们天不亮都不敢出门上朝,宪宗在朝廷上等了很久,人都还没来齐,鉴于特殊时期,宪宗也不追究大家迟到的责任了。而追捕凶手的工作也进展不顺,非但没有抓到凶手,在公安厅、府县政府门口还发现了凶手留下的字条,上书“毋急捕我,我先杀汝”,可谓嚣张至极。
甚至刺客来自何处当时都落实不下来,有人估计是淮西吴元济指使,也有人认为成德王承宗或者平卢李师道才是幕后主谋,自从淮西战争打响之后,吴元济一直在积极联络成德和平卢,王承宗和李师道两人也是不停地劝阻并且威吓中央,要朝廷赶紧收手。
大家都清楚这两人手下豢养有许多亡命之徒,就在暗杀事件前不久,东都洛阳也发生过大规模的恐怖主义行动,洛阳恶少数十人攻河阴转运院,把储存在那里的由江淮运至的粮草一烧而空,“杀伤十馀人,烧钱帛三十余万缗匹、谷二万余斛”,损失惨重。根据情报部门的信息,这些恶少都是由平卢李师道花钱雇佣而来,试图摧毁朝廷的补给系统以牵制淮西前线战事。
面对一连串的恐怖行动,造成人心惶惶,特别是京城宰相被刺更是让不少胆小之辈打起了退堂鼓,很多人认为这都是这几年削藩造成的地方强力反弹,不如趁早收兵向强藩们认个错,恢复到之前的姑息局面。
否则的话强藩们实力过于强大,武力解决难以很快见效,而霸道的藩镇老搞恐怖主义这套让人防不胜防,这样强硬下去不是个办法。但也有大臣主张,绝对不应该就此向恐怖行为低头,“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如果就此绥靖,那么朝廷颜面何在?威信何在?
铁血的宪宗当然也不是昏昏之辈,绝不会就此服输,当即下令严查凶手迅速破案。相关部门抓捕了成德节度使驻京办机构“成德军进奏院”的一批人,几番刑讯逼供,这批人很快承认刺杀行动是王承宗指使他们干的。
当然后来大家才发现事实可能不是这样,这次的暴恐行动和成德方面无关,而是平卢李师道所为,但当时谁还顾及什么法律程序不程序、真相不真相呢,管你是基地组织还是ISIS,反正都是恐怖分子一丘之貉,都是需要坚决打击的对象,很快朝廷就宣布和成德正式开战。
宰相裴度遇刺重伤,于家中休养二十余日,宪宗十分关切“诏以卫兵宿其第,中使问询不绝”,等裴度伤势稍有好转,立刻回到工作岗位,宪宗加封裴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全权指挥对淮西作战。
但淮西吴元济的确强大,战事长久没有进展,尤其是元和十一年(816年)六月,前线大将、唐邓随节度使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今河南遂平),官军损失惨重,又有一群大臣借机上奏建议还是退兵为上策,宪宗仍然不为所动,“胜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胜负乃兵家常事,哪能一打败仗就撤兵,大家都给我坚持住。
当然宪宗也是很焦急的,到了元和十二年(817年),“诸军讨淮西,四年不克,馈运疲敝,民至有以驴耕者”,战事的拖延已经造成了师老财竭的局面,宰相李逢吉等人也提出了罢兵的建议,认为这么拖着不是办法,早晚会被战争所拖垮。
宪宗转向一言未发的主战派领袖裴度,想听听他的意见,裴度自然体会得到天子的难处,所以开口“臣请自往督战”,宰相决定亲自挂帅前往战场第一线督战。宪宗非常感动,在裴度出征之日亲自到长安城东的通化门为裴度送行,裴度说“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胜利了我裴度还能再回来朝见皇上,要是一天贼不灭我裴度一天不回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君臣都洒下了热泪。
就在宰相裴度出征前一年,另一员大将已经自告奋勇前往战争前线,这就是前神策军统帅李晟之子、太子詹事李愬,宪宗任命李愬接替作战失利的高霞寓为新的唐邓随节度使,驻守唐州(今河南泌阳),负责西线战事。
至此,当裴度来到前线之时,淮西的局势分为北线和西线两个方向,北线大将李光颜率河阳、宣武、魏博诸军进驻郾城(今河南漯河市),大兵压境是作战主力,吴元济将淮西精兵主力调去北线,增援驻守在洄曲(今沙河、澧河下游汇合处)的董重质部。
西线的李愬作为一支偏师,其主要职责本来是负责牵制淮西,为主战的北线支援,但作为名将之后又年轻气盛的李愬却不想放过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而李愬也是一名精于谋略的出色将领。
初到唐州,李愬发现“军中承丧败之余,士卒皆惮战”,士气不高。针对这样的局面,李愬采取了隐忍之策,一味向淮西方面示弱,以麻痹敌军,给己方休整创造时机。而淮西在取得对高霞寓的铁城大胜后,也不太把西线唐军放在眼里,当时李愬又“名位素微”,从而淮西方面更是放松了警惕。
然而在李愬的头脑中,一个大胆的偷袭计划正在形成。和前任将领不同,李愬对于俘虏和降将格外重视,充分挖掘从这些俘虏那里得到的淮西方面的真实信息。先是俘虏了淮西悍将丁士良,非但没有杀戮而是署以官职,丁士良感激不尽献计招降了驻守在文城栅(今河南遂平西南)的吴秀琳部。
同样受到李愬优待的吴秀琳又向李愬建议:取蔡州非李佑不可。在吴秀琳协助之下,李愬设计擒获李佑,免其一死,并委任为自己牙队将领--六院兵马使,李佑将淮西内部空虚全部主力集中在外围的信息提供给了李愬,并且建议李愬率精兵直捣蔡州(今河南汝阳),可以生擒吴元济。
九月,李愬将这一计划密报前线统帅裴度,连一向稳重的裴度也认为“兵非出奇不胜,常侍(李愬)良图也”,批准了李愬的作战计划。
十月初十夜里,狂风暴雪,李愬突然命令全军紧急集合,李佑率3000人敢死队为前锋,自己和监军率3000人为中军,李进诚率3000人为殿后,漫天飞雪之中,近万唐军冒雪而行,开始了唐代历史上至为壮烈的一场大战。
为了保密工作,除了极少数重要将领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次军事行动的目的,大家纷纷发问,李愬只是回答“但东行”只管往东走,少废话。入夜时分,已经急行军六十里,唐军攻占了淮西据点张柴村,神不知鬼不觉,稍稍休整,李愬命令马上继续急行军,战士们一头雾水,本来还以为到了张柴村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可以睡觉了,这又是要上哪去,外面的雪可是越下越大。这次,李愬正式公布了这次作战目标“入蔡州取吴元济”!
听到这个命令,李愬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太监监军吓得尿了裤子,说“果落李佑奸计”,李将军你这肯定是被李佑那个奸人所骗,我们赶紧回去吧。李愬自然是决心已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
意志坚定的李愬又带领着大家疾行七十里,于半夜时分来到蔡州城下,蔡州城外有一大池塘,名为鸡鸭池,李愬命人驱赶野鸡野鸭,雪声鸡鸭声混成一片,蔡州城内无人知是官军已经兵临城下,三十多年了淮西腹心地区的老百姓都没见过中央军长什么样,所以等大军攻城之时,还真以为是神兵天降。
四更时,李佑、李忠义身先士卒登上外城,先杀了熟睡的守城官兵,而让负责打更的更夫继续打更,一如平常。黎明前的蔡州静悄悄,只听得到风雪声和一声声的打更声。鸡鸣时分,天亮了雪停了,李愬已经进入内城,包围了吴元济的帅府。
睡了一个饱觉的吴元济坐起床准备吃早餐,手下跑过来大喊说“坏事了,城里全是官军!”,吴元济很淡定,说喊什么呀,肯定是几个越狱的俘虏,等会儿老子出去杀光他们。过了一会儿,又有手下冲进来说:完了完了,大门口都是兵,我们被包围了。吴元济还是很淡定,以为可能是天太冷了,洄曲前线的守军回来问他要衣服穿。
等吃好早餐,吴元济走出卧室来到庭院当中,忽然听到一声响彻天际的“常侍传语”,李将军有令,然后“应者万人”。吴元济一哆嗦,问旁边的人“何等常侍,能至于此?”这个常侍是谁啊,怎么跑到我这里来的。
很快,吴元济就知道这个李常侍是谁了,自己也被李常侍关进囚车,押送京城长安。十一月,“上御兴安门受俘”,斩吴元济于独柳之下,献于庙社。因为《李愬雪夜入蔡州》是选入中学教科书上的经典名篇,所以大家已经是相当熟知这个历史故事了。
淮西平定,藩镇震恐,横海节度使程权奏请入朝为官,朝廷收复沧、景(治今河北景县东北)二州。幽州(今北京)镇刘总上表请归顺。成德镇亦上表求自新,献德、棣(治今山东惠民东南)二州,并请朝廷任命其余诸州录事以下官吏。王承宗病死后,其弟王承元上表归降。第二年,挟平淮西之声威,讨平平卢(淄青)李师道,收复淄(治今山东淄博南)、青(今山东青州)等十二州。“元和中兴”此时已经到达了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