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明王造像
传说中能叫出一万多种妖怪名字的灵兽白泽
翩竹
相传由东汉人应劭所著的古代民俗神话古籍《风俗通义》中记录了汉代时期民间盛行的一种辟邪方法:在夏至日,人人都要在身上佩戴五彩丝绦,还要在额头上书写“游光”二字——“游光”是传说中的恶鬼名,当时的人认为,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就不会被它伤害,那么“游光”作为恶鬼,为什么会害怕被人知道名字呢?
在古人眼中,名字的意义并不同于现代人的普遍认识,只是个社会关系上的个人代号。对于古人来说,名字不仅仅是个人代表的一部分,更与名字的主人本身有着更深层、更神秘的联系,甚至认为名字连接着灵魂的一部分。在这种信仰观念促使下,中国及世界历史上,都曾经历过姓名崇拜与姓名巫术时期。
弗雷泽爵士在《金枝》一书中对于古代人类姓名崇拜的观点阐述如下:
“未开化的民族尚不能明确区分语言和事物,认为名字和其所代表的东西之间的关系即是思想观念上的,也是一种实际客观的联系,所以通过名字,巫术可以轻松地谋害他人……北美印第安人将名字视为身体的一部分,并相信恶意对待自己的名字会给身体机能造成损害;爱斯基摩人相信在年老时取一个新的名字,就能够获得新生;托兰波人相信写下某人的名字,就可以带走他的灵魂……”(节选自《金枝》第三十二章“名字禁忌”)
如上文引用的这些案例一样,中国在远古时期,也产生过一样的姓名崇拜与姓名禁忌,因此中国古人往往有名、字、号等多种用于指代自身的姓名符号,并且认为直呼他人姓名是件失礼而冒犯的事情,这就是“名讳”“避讳”风俗的由来。
既然名字是联系着他人身体与灵魂的一部分,那么直呼他人姓名,尤其是上位者的性命,就变成了一种可以理解的禁忌——因为那有可能会给他人带去灾祸。而在《礼记》与《淮南子》之中,记录过一种情况,可以直接书写并称呼他人的名字,这种在特殊场合中需要区别对待的典仪,就叫做“复礼”。
所谓的“复礼”,即是先秦时期在人死后进行的招魂仪式。根据《仪礼》记载,死者亡故后需要招来巫师举行“复礼”仪式,祈祷亡者能够返回阳间。巫师会将死者的衣物披在身上,随后在房中或屋外呼喊“某某(亡者名)归来”一类的祝词,最后将衣服抛向空中并接住,再覆盖到亡者身上,寓意将“魂魄”取回,重新放置到人体中。《楚辞》中的《招魂》《大招》等作品,描写的就是“复礼”仪式中的祝词与流程方式。
根据郑玄注释的《礼记》,其认为“复礼”是殷商遗留鬼神信仰仪式的一部分。由于古人的名、字、号分别产生于不同时期,名是在出生时即由父母或其他长辈给予;字是成年后由长辈赐予;而号是成年后自己取的。其中名尤其是乳名,伴随人的时间最长,因此古人认为名与死者的灵魂产生的联系最紧密,才最有可能唤回人的灵魂,因此才有了“复礼”时巫师直呼他人乳名以及姓名,不构成冒犯与禁忌的传统(参见胡新生《中国古代巫术》)。
在中国历史上,使用名字来进行驱邪、辟邪的案例数不胜数,除给孩子取名为“终葵”“钟馗”外,常见的还有“去病”“弃疾”“无忌”“无伤”等等。在五行思想深入民间之后,还有在名字中加入特别的偏旁部首,来补足名字中缺少的五行元素,用以祈求孩子平安的观念,常见的此类名字有“炎”“淼”“森”“鑫”等。
由于坚信名字与人的灵魂密切相关,因此古人认为,名字与相应的鬼神相关,这样的逻辑也就不足为怪了。在与志怪相关的文艺作品中,我们时常能够听到以下这些与神佛姓名有关的咒语祝词,比如“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等。
“阿弥陀佛”原本是西方无量寿佛的佛号,在中国净土宗佛教流派的影响下,成为民间认知度最高的佛号及咒语祝词之一。净土宗认为持名念佛是提升自身修为境界、消除孽业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幽明录》中记载有一则故事,说是有一小国被罗刹恶鬼屡屡侵犯,食人无数,于是国王与罗刹约定,每天每户送一人给罗刹作为食物,而罗刹不再滥杀无度。其中有一户信佛的人家,在其独子要被送去充当罗刹食物时,父母围绕在他身边诚心念诵佛号,而罗刹始终不能近身。至天明,众人见男孩还活着,便举国信佛,从此罗刹在境内渐渐灭绝。这一故事可以体现当时民间信仰中对于佛号力量的极度崇拜。
除了“阿弥陀佛”外,佛教经典在中国的东传过程中,至少还有两部著名经典体现了古人对于“神佛名号可以辟邪”的坚定信仰,这两部经典就是《大悲咒》和《孔雀经》。
《大悲咒》原名《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全文即为称颂观世音菩萨的诸多法相及名称。在民间流传的志怪小说记录中,此经典出现的概率并不罕见:《太平广记》引《广异记》中有李昕善诵《大悲咒》,助病人避退疟鬼一事;《夷坚志》中有高僧宗演诵《大悲咒》渡化母子猴妖;《异闻总录》中,有方子张诵《大悲咒》屏退古冢群鬼等等,足见其传播之广,影响之深。
如果说《大悲咒》是藉由念诵观世音法号,借菩萨之力扫除鬼魅侵害的话,那么《孔雀经》代表的就是另一种由名字主导的辟邪逻辑:《孔雀经》又称《佛母大孔雀明王经》,是密宗经典之一,其内容记录了大量龙王、药叉、鬼怪、神佛的世系源起和名称,可以说是佛经中的“百科全书”。崇信《孔雀经》的信徒认为,念诵此咒就意味着有能够认知并统御三界诸鬼神的力量,同样可以达到辟邪的目的与效果。
宋代志怪小说集《夷坚志》中同样记录了与《孔雀经》有关的驱邪传说:抚州人郑智明害伤寒病,其族叔出家,能念《孔雀经》,族叔诵经时,智明见一孔雀以尾逐众鬼,后鬼去,其病即痊愈。故事除了体现《孔雀经》驱逐邪疫方面的效果外,还加经文中的“佛母孔雀”实体化,认为诵了《孔雀经》便能够招降孔雀驱魔辟邪,也是两种姓名辟邪观念的结合。
因为姓名蕴含了与事物之间直接联系的缘故,故而在中国传统巫术体系与道教体系中,直接称呼妖邪的名称,同样具备可以令邪祟畏惧、知难而退的作用:《白泽图》《广博物志》《酉阳杂俎》等志怪小说中,均记录了大量鬼怪的名称与形状,名状虽然不同,但共同点几乎都是害怕被人叫破名字,一旦有人认识它们的名称并且叫出,鬼怪就不能作祟。
以下为《白泽图》等志怪小说中以鬼怪名字驱邪的一些记录案例:
道之精名作器,状如丈夫,善眩人,以其名呼之则去。——《白泽图》
故池之精名意,状如豚,以其名呼之则去。——《白泽图》
百岁狼化为女人,名为知女,状如美女……丈夫取为妻,三年而食人。以其名呼之,则逃去。——《白泽图》……
由此可见,在广义的妖怪信仰观念中,鬼魅精怪的名字同样起到辟邪咒语的作用。通过“神之名”与“鬼之名”这一对看似相反,实则殊途同归的信仰体系,中国传统巫术中的姓名崇拜观念便有了逻辑与心理上的奠定基础。鬼怪害怕被叫出名字是因为名字代表了它们的魂魄与本体力量,以及叫出神佛的名字便可获得神佛力量的加持,以上两种逻辑,便是解释“鬼怪怕叫名”的缘由所在。
供图/翩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