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
他为了身份的认同放弃优秀的学业,穿越朝鲜半岛,过鸭绿江,历万难终抵重庆。
他孤身从上海出发,经舟山群岛到温州、永嘉,一路追至福州加入抗战组织。
他与兄弟共同赴日求学而后参军,将终身都献给了抗战与革命活动。
他是吴思汉,他是林如堉,他们是李中志与张金海兄弟。
这些台湾青年彼此并不相识,命运的轨迹却在特殊的时代里产生了奇妙的交汇,他们以不同的方式连接着同样炽热燃烧的爱国之心,却没来得及拥抱一下祖国,就倒在了白色恐怖的枪口之下。在那个年代,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死亡,仅仅化为一个数字,就被轻易地处理掉了……
若不是《寻找祖国三千里》这本书,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听到这些故事。在解密档案与受访者的叙述中,这些台湾爱国青年的一生被一点点拼凑了出来。
他这个人正义感很强,很固执。若没有错,他绝对不愿向人屈服的。
吴汉思的姐姐吴金雀在回忆起他们的童年时,说到了吴思汉的性格:从小文静乖巧,但在有些事情上却异常固执。这种性格在踏上求学之路后也时常突显。也正是这种性格,让吴思汉不但没有被时代的黑暗所吞噬,反而激起了他愈发强烈的民族意识。1937年,吴思汉在台湾学生入学率极低的情况下考入台南二中。在这期间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台湾学生与日本学生的民族矛盾日益激化。学校特别照顾日本学生,不断提高日籍学生的入学率,并在学校里传播日本文化以期同化台湾人的思想与习惯。即使这样,吴思汉也一直保持着优异的成绩,甚至当上了班长。但他的操行成绩总是一般,因为他从不刻意讨好老师,遇到日本人的辱骂也毫不示弱地去反击。吴思汉的学弟回忆到:“他读书是有他自己的一套的。他不在乎学校的成绩排名……他不去考虑那个排名而是重视充实自己。”也正是如此,吴思汉继续求学,一路考上台北高等学校,直至1943年跳级考入京都帝国大学。
吴思汉,吾思汉,好一个名字,“壮士,祝你成功!”
就像记者李纯青说的一样,吴思汉的名字似乎暗含了他的命运:一生都走在思念与追寻祖国的道路上。吴思汉抱着“以技术者身份回归祖国”的心愿,离开台湾,负笈日本学习。然而在吴思汉赴京都帝国大学求学期间,局势变化,日本仅靠着在台湾征召志愿兵远远追不上在战场上的消耗。因此殖民地台湾和朝鲜的学生也择时实施兵役。吴思汉担心自己会被强迫充当日军士兵,便在此刻决心放弃学业,一心一意筹备归国计划,就此踏上了追寻祖国之路。
他先是以转学名义归国,后又借探亲名义闯关,穿越朝鲜半岛过鸭绿江,他曾经滞留在山海关车站,曾经在天津任过职,也曾在北大等待时机南下,历经一年又两个月的追寻与跋涉终于回到了祖国。只是直到1985年在李纯青记者刊登在《人民政协报》上为吴思汉写文章出来之前,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怀疑与陷害。多年后李纯青在追忆吴思汉的文章里写道:“他匆匆把伪满抛在背后,入关凭吊北平故都黄昏,从北平南下西徂,好几回险遭杀害……一关比一关难闯难越,其曲折惊险,犹如希腊神话中英雄奥德修斯还乡记。”
人类进化经过鱼的阶段。人在进化过程中还保留着鱼的本能。好多种鱼,例如海鳗,从大西洋藻海,与狂风恶浪搏斗,洄游数千海里,游到自己素不相识的父母的故乡。
吴思汉的人生本是平坦的,台南二中、台高、京都帝大医学部,倘若他当初肯做一个自私的、高高在上的才子,大概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苦寻祖国了吧,可惜的是祖国最终没能紧紧地抓住他。1950年岁暮,吴思汉被执行了枪决。
在台湾光复初期,他进了报社,找到了组织也拥有了爱情,他的自叙“寻找祖国三千里”更曾轰动一时。关于他被捕时间没有任何官方文件的记载,甚至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他被包含在“大部分予以肃清”的“台共高级干部”中。在等待未知日期的枪决来临前,吴思汉总是早早穿戴整齐,安静地等待着。这种准备持续了一个多月,尽管他的父亲多方求情但仍未使这位优秀的台湾青年逃过厄运,最终还是死在了国民党的枪口下,只是临刑前他从未说过后悔。
故事只能讲到这里,此刻关于吴思汉“身份认同“的问题已经变得复杂敏感,我们只能愿他的故事不会因为时间的逝去而被淡忘。
想来又何止吴思汉呢?每个台湾人寻找祖国的经历,都是一部千万行的叙事诗。
简介:“每个台湾人寻找祖国的经历,都是一首千万行的叙事诗。”
台湾作家蓝博洲,三十余年埋首于台湾民众史调查、研究与写作,在封尘的机密档案中、在各地的采访中,打捞被湮没的历史与被遗忘的人。
在《寻找祖国三千里》中,有不惜放弃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部学业,只身穿越朝鲜半岛,过鸭绿江,潜入东北、华北沦陷区,最后终于抵达重庆的吴思汉;有独自一人从上海,经舟山群岛到温州、永嘉,最后终于在福州找到抗日组织的林如堉;还有为了参与抗日,赴日求学而后参军,回台后组织革命活动的李中志、张金海两兄弟。
这是台湾青年思慕祖国的故事,是无名英雄燃烧炽热爱国心的故事,也是他们最终倒在白色恐怖枪口下的故事。
作者从庞杂的资料中,以“吴思汉们”的生命经验为线索,展现出被遮蔽或遗忘的台湾一代青年人的家国苦难,为我们呈现更加完整饱满、有血有肉的两岸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