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丫头小厮众多,然而说起“反抗”,首先想到的还是晴雯和鸳鸯两个丫头。她们即使做下人,也有自己的心气,恰如鲁迅先生所说,她们是那种“自己明知道是奴隶,打熬着,并且不平着,挣扎着,一面意图挣扎,以至于实行挣扎”,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摸、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
晴雯敢怒敢言,不畏权贵,难怪是“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她出身卑贱,“不记得家乡父母,只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十岁的时候被买进贾府,因贾母“见他生的伶俐标致,十分喜爱”,便自己留下使唤,后来贾母又给了孙子宝玉。从此,晴雯一直待在宝玉身边服侍,直到被王夫人强行逐出大观园,随之惨死。
在贾府呆的几个年头里,她虽“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是贾府众多的奴仆中,最少奴颜媚骨,最具抗争精神的一个。她曾质疑“谁又比谁更高贵些”,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其顽强不屈的个体意识和自主自尊的人格魅力。
第三十一回,晴雯给宝玉换衣服时不慎跌折了扇子,被原本心情不佳的宝玉斥责为“蠢才”。要是别的丫头,忍忍就完了,而晴雯却不忿,立即反唇相讥:“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 ?”
这一番唇枪舌剑,直接把宝玉“气的浑身乱战”。很多人觉得这是恃宠而骄,其实不是,晴雯心性如此。王昆仑在《晴雯之死》说道:“晴雯与宝玉,在形式上只能是奴主关系,但在晴雯的内心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听任主子奴役、侮辱或践踏的奴才,即使对宝玉也不例外。她所珍惜的只是互相尊重和真诚相待,因此她的自尊心在宝玉面前更不可以受到损伤。”
如果说在这次口角碰撞中,晴雯展露的只是抓尖要强,锋芒毕露的一面,那么在七十四回“拒检”则充分展示了晴雯的“煤炭”精神。在抄检大观园前夕,晴雯遭到了小人暗算,被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指名道姓地告刁状。晴雯被王夫人凶狠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后,到了夜里,王善保家的一伙人又气势汹汹来怡红院搜检。
其他大小丫鬟唯俯首听命,而晴雯却不计后果地奋起反抗,“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晴雯倒箧”,倒出的是晴雯平白无故蒙受不白之冤的满腔怨忿与怒火,她毫无惧色,不妥协,不屈服,也不畏缩,这种决绝的反抗,无疑是悲壮而震撼人心的。
鸳鸯是贾府的“家生子”,她的父母是都贾府的老奴。作为贾母的丫鬟,鸳鸯深受信任和依赖,负责照顾老太太的衣食起居,经管着老太太的金银器皿,是贾母身边第一得用的大丫头。大家对她也十分敬服。虽如此“位高权重”,鸳鸯却是一个好姑娘。李纨曾经就当众称赞鸳鸯:“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仗势欺人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鸳鸯,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贾赦的魔爪还是向她伸了过来,硬要把她收为“屋里人”。照贾赦等人的看法,这样的机会对于鸳鸯而言,是一个巴高望上的好机会,是千妥万妥的,万万没料想竟遭到了鸳鸯最激烈的反抗。
当邢夫人来到鸳鸯卧房找到鸳鸯,以做姨娘的种种体面来说服、利诱鸳鸯时,鸳鸯并没有表现出邢夫人期待的那种欣喜得意,自始至终低头一言不发。后来在大观园里,鸳鸯碰到平儿和袭人,才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
这一番激切决断的言辞,无异乎是一篇气势雄浑的抗婚宣言。后来,鸳鸯的兄嫂欢天喜地充当起贾赦的说客,被鸳鸯狠狠地痛斥了一顿:“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鸳鸯已然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贾赦竟也毫不收敛,居然放出狠话:“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此时此刻,鸳鸯的思想情绪难免复杂激动,但她并没有因此就让自己丧失理智,而是积极地寻求抗争的手段与时机。
第二天,鸳鸯的嫂子再次来传话时,鸳鸯佯装依从,趁着大家在贾母跟前凑趣儿的大好时机,“拉了他嫂子,便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将贾赦逼婚的头尾经过向贾母详细陈述,并表明自己的心志:“我是横了心的……横竖不嫁人就完了 ! 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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