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语词的密林里遇见他

◎陈卫平

改革开放四十年,《读书》杂志问世也几近四十年。读了多年《读书》,获益很多,一言难尽。如对作者的印象,曾暗自(但毕竟是失礼地)将作者分为两类:一类是读后可以感知年龄,如张中行、徐梵澄、黄裳、谷林等多位先生;另一类是读后难以感知年龄,有吕叔湘、费孝通、陈原和辛丰年多位。春回大地之初,喜读后者,以后又转向前者,再后来,都喜欢读了。于是注意收集各种版本。最近偶然在旧书肆得到台湾版《在语词的密林里》(台湾商务 2001 年 2 月初版),再加上原有的大陆版(三联书店 1991 年 6 月初版),陈原先生著书两岸的版本终于都有了,喜不自禁。

陈原先生的书,可以正襟危坐地读,也可以卧读,可以 " 三余 " 读。这与先生的经历、涉猎、眼界乃至语言表达能力有关,恐怕不是很多文笔家能具有的。

陈原先生的书,有的买得早,如《社会语言学专题四讲》(语文出版社 1988 年初版),约三十年前。有的买得晚,如《我的小屋我的梦——六十年往事,如歌的行板》(浙江文艺出版社 2005 年初版),此书扉页夹着一张纸条,留下了当年阅读的记忆:"2007 年 8 月 6 日,购入当天读毕。"

《我的小屋我的梦》开篇第一句话是," 我一辈子都住小屋,现在还住小屋。" 陈原先生在书中回忆了他住过的各色 " 小屋 " —— " 我独自一人拥有一间小屋,是从三十年代读高中三年级开始的,一直到我大学毕业……我在那小屋生活了五年,不光是住了五年,而是生活了五年。" 在这里," 生活 " 和 " 住 " 都用了黑体字加重。

" 除我之外,只有一个人在小屋里住过,那就是我的童年女友罗娴。" 罗娴奔赴延安前几天在小屋歇脚," 每天深夜,我在小屋外的过道上张起一个小小的帆布床,让她在小屋里歇着。" 数年后,陈原先生与罗娴夫妇在广西重逢,不久罗娴夫妇在桂林被捕,受尽酷刑,坚不吐实,被放回软禁在家,用以诱捕来接头的革命者。" 勇敢的罗娴和他的爱人当机立断,连同与他们一起受难的女交通员,采取了最原始的自杀方式,向组织发出警告。他们成功了……因为媒体迅速将事件作为社会新闻曝光了。"" 但是这样的行动并不为日后的解放者所谅解,直到四十年后,他们才得以平反昭雪。"

惊心动魄!惊心动魄和其他,在陈原先生那里,都归入了 " 我的小屋 " 题目下。十年噩梦之后,先生自称 " 幸亏住进了小屋 ",十四平方米的小屋," 似若沉思,似若苦思,似若冥思……只剩下老人与海,老人与书海——天连海,海连天,好一幅风流潇洒的画面!灵魂得救了,超脱了,自由了,可以飞翔了。"

陈原先生历经风霜雨雪,行文不减青春的风采。或者应该反过来说,正因为曾经风霜雨雪,在花甲古稀之年,青春不减来时路,留得啼鸣许多声。他的文字清新。不是食古不化的半文半白,也不是非驴非马的 " 中西合璧 ",没有生僻的用词,没有冗长的句子。《在语词的密林里》以词条组成。二十年过去,有些词条或已成旧闻,但个人认为,作者在词汇分析中糅进的个人经验和时代风雨,仍有生气。

尝鼎一脔——《在语词的密林里》" 请读我唇 " 条。先引 1988 年 9 月 4 日《纽约时报》,老布什总统在演说中用 " 请读我唇 "(read my lips)一词,先生说明这是加重语义的表现,即诸君对我的演说要又听又看,我说的是真话。然后先生的笔锋转回本土,说半个世纪前音乐家王光祈将一首英格兰民歌歌名译为 " 饮我以君目 "(Drink to me with thine eyes)," 虽为文言,但情意绵绵,活跃于纸上,时人译为‘你用秋波向我敬礼’,白则白矣(好懂得多),但听了总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 这是因为,王光祈把 " 饮 " 字用活了," 可以联想到古诗‘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中的饮字 "。

陈原先生服务于出版界多年,历任要职。著译书籍超过三十种,除了语言学方面的,还包括几本音乐方面的译书,如《我的音乐生活——柴科夫斯基与梅克夫人通信集》。然而,他大学的专业是土木工程,毕业论文是《广州石牌地区水土流失与排水工程设计》,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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