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38 年起,桂林市良丰雁山的建设开始草创,后来已具相当规模。当时,那里驻有物理所、地质所、心理所三个研究所,从圈地、打图样、盖房子、添设备、自己设法以汽车引擎发电,等等,大家齐心协力,苦心经营,至1942 年后已能开展工作。
不料1944 年夏天,日寇加紧南侵,长沙失守,桂林震动。当时资源委员会等资金充裕的机关都奉命积极进行搬家事宜。中研院没有钱,也没有交通工具,记得当时我们逃难费用可向公家支借,同人可借24 元、眷属可借14 元,把公家的存款都借同人了,大概可以支持5 至7 天的伙食。
从6 月初开始装箱,设想如果战事紧急,只有寄存乡下一个办法。后来幸而衡阳守住了一个月,争取了时间,有锡管处帮忙,才勉强得以走成。
物理所、心理所二十几吨的图书仪器,从良丰雁山送至桂林,加上物理所设在桂林市内四会街的仪器工厂的仪器设备,一共40 吨,装了两节车皮。在第二次衡阳吃紧前夕,8 月8 日那天火车终于得以开行,每节车皮押运员4 人,共8 人,副研究员潘德钦、陈志强等均是押运员①。他们对图书仪器等公物,非常珍惜和爱护,都自告奋勇担任押运工作,从不推诿。
一部分先头部队 ,唐、黄②等先生去贵阳找房子,以便设工作站。另一部分则携同家眷、带着私人行李向西逃难。此时,除了桂林至柳州一段外,都已经不售客运车票了。
8 月12 日那天,公物过柳州到了金城江还算顺利,4 天走了1000 多里,可是在金城江却一住3 个多月,没有法子搬动了。于是大家就地搭起了草棚子将公物保护得好好的,使它不要受潮,然后天天跑车站接洽车辆,但无结果。
当时到处是临时搭建的草房,多半是小饭店,还有些临时客栈。长住的逃难者都有自己的草房,住着一家老小,仅有带得动的衣物是他们全部的财产。原来仅几百户人家的小村子,几个月内居然变成了几万人的集镇。当地几乎终日下雨,因为接洽车辆,我们天天在污泥塘中行走。
那时人命真不值钱,火车铁轨旁躺着死人,在金城江附近就有四五个,根本没人理会,路过的人均自顾不暇。
逃难路上正流行痢疾,携带家眷的一队人,差不多每个人都在路上生了病。加上火车行止无一定时间,有车就搬上,停下不开就就在站上等,见有车开过,就马上挤上去,车顶、车下挤了四层人,不小心跌死者甚多。老老少少由于沿途停滞,经常露天过夜且食宿无规律,到了贵阳都病倒了。从桂林至贵阳一般5 天可到,我们却走了整整40 天。
我带着家眷于9 月12 日抵达贵阳科学馆设立的办事处。得金城江押运人员来电告急,说是金城江汽油爆炸,情况不明。我于10月18 日又动身前往金城江抢运。在金城江经多方活动,终于先后接洽到两节车皮,装上40 吨东西,每节车皮派2 人押运。那天他们每人背一个背包,在雨雪纷飞中告别我们,当时一方面为他们的安全担忧,另一方面极佩服他们的勇敢。可是,战争年代兵荒马乱,因为缺煤、少火车头,过了二十几天,火车还停在六甲车站。此时,日军已经迫近,他们只得与火车站服务人员同时撤退,又背上背包,踏上了漫漫征程。
我在独山、六寨、金城江等地来回奔走,由资源委员会锡管处为我们运回两车重要公物。在宜山失守的当天下午,形势十分危急的情况下,又得到资源委员会运输处的热心帮助,拨了三辆卡车装运我们的公物。这些公物费了许多手续,由独山运到贵阳,最后安全运抵重庆。
记得离开金城江时,因为时间紧张,过铁桥时有卡车、有板车、有挑担的、有步行的,沿途逃难的人们扶老携幼,拥挤不堪。我们最后的3 人,每人押一辆车,从下午3 点开行,一寸一寸地前进,到8 点钟才离开金城江,10 点才到达运输处车场。
我于12 月5 日到达贵阳,31 日才到重庆。一路上风餐露宿走了整整半年时间。我有连续74 天衣不解带,睡在车上,大衣穿破自不必说,胡子也全白了,身上长满虱子,到重庆后便生了一场大病。
有些路上所见,终身难忘。
第一,翻在路边的卡车很多。如:在过了南丹的大山坡下,有一辆卡车撞翻了,箱子狼藉满地,十五六人断足折臂,惨不忍睹。
第二,在六寨曾接洽好卡车,准备搭“黄鱼车”(这在交通不正常时,是很平常的事)。在六寨西边等车时,忽遇日本飞机来轰炸,我们急忙逃命,寻找隐蔽之处安身。
第三,独山撤退时,早上朋友通知凌晨3 点起来,因为汽车司机想逃走,必须看牢他,待装好车后,8 点动身。结果到第2 天早晨9 点才走了10 里,因为在一个窄坡上被堵住了。这一天一夜我们没吃饭也没睡觉,路上见到有什么可吃就赶紧吃,下顿在哪儿还不知道。一路随处可见难民多极了,老少相互搀扶着,有男人背着生病的老人的,也有柔弱女人拉着板车的……埋锅造饭,到处皆是。
第四,路上有卖饭的,也有卖稀饭的。一次,有位老婆婆有一笼茨饭,刚摆出来时还卖了一些钱,后来,人越来越多,便被难民抢光了。难民们并不是不给钱,而是怕迟了拿不到吃的。
总计此次逃难损失:
公物方面:物理所、心理所仪器图书等抢救出来的只有三分之一;机器抢出了五分之一。
图书方面约有十套杂志,损失了1928—1937 十年的文献。
私物方面:除离良丰雁山时实在带不了的外,图书损失了十分之九,其中有一些珍贵的外文书,以及地磁的单行本六百多本,还有我在西北考察未经整理发表的地图与笔记。
逃难期间,公私皆损,实为可惜。
① 押运任务由陈宗器先生负责组织、指挥、联络,并联系汽车亲自在金城江、六寨、独山等地进行抢运。参加押运工作的有:潘德钦、陈志强、吴乾章、方大耕、曾佑思、周绳祖、张先生、马庆鸿师傅(木工)、陈兆南和工友等。
② 系心理所唐钺所长和黄先生。
1930 年陈宗器(右1)由中研院物理所派出参加西北科考,图为出发时合影
1933 年陈宗器参加西北考察在温音乌苏做测量
本文来自《足迹 - 物理所 90 周年纪念文集》
作者陈雅丹为陈宗器的女儿
『物理所记忆』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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