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郑计静 |静观天下

壹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一直蛮好奇，作为诗仙，李白着墨的西湖却不多，如果上文这句改为“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西湖月”，相信这句诗流传的会更广。

或许盛唐时，越州镜湖（现绍兴鉴湖）要比杭州西湖网红的多。

既然李白到过绍兴，那必然途经杭州。

李白是什么时候到的杭州？

最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工具，“唐宋文学编年地图”。这张行旅图给了我答案。

只见李白从大唐安西都护府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策马万里，仗剑西来，北至幽州大兴，东到吴越天台，南抵楚地永州。

几乎踏遍了大唐半数山水。

李白人生轨迹图

而李白与杭州的交集，则到了大唐开元27年（公元739年）。

这一年，已经38岁的李白第一次来到杭州。

在樟楼观赏完天下闻名的钱塘江潮后，李白和他的族侄杭州刺史李良乘坐五马大车，一路奔向西湖群山，寻访当年印度和尚慧理，创立的天竺寺（今下天竺“法镜寺”）。

只见那天竺寺深藏于林间山谷，拾阶而上，山岚云影，泉声松籁，蔚为壮丽。

今天的天竺寺景

当李白登上月桂峰，整座天竺寺尽收眼底，他兴致盎然，挥毫写下《与从侄杭州刺史良游天竺寺》：

挂席凌蓬丘，观涛憩樟楼。

三山动逸兴，五马同遨游。

天竺森在眼，松风飒惊秋。

览云测变化，弄水穷清幽。

叠嶂隔遥海，当轩写归流。

诗成傲云月，佳趣满吴洲。

诗中两句：“三山动逸兴，五马同遨游。”“诗成傲云月，佳趣满吴洲。”写尽了此时李白的爽朗心境。

今天的天竺寺景

谁能料到在此一年前，李白还沉浸在壮年丧妻的极度悲痛中。

故事要追溯到公元727年，年仅26岁的天才少年李白经好友孟浩然撮合，在襄阳娶了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

自诩“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白，在婚后长达十年里，竟然都生活在老丈人家里，做起了倒插门女婿。

我想，除了爱情，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困住一生不羁爱自由的李白。

直到许氏去世，才有前述的李白东临钱塘，寻访天竺寺的散心之旅。

贰

离开杭州三年后，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满怀政治抱负，步入不惑之年的李白又来到帝都长安，因为囊中羞涩，李白不得不落脚于长安城的一处道观——紫极宫。

这一次李白碰到了改变他人生命运的忘年知己和伯乐。而这个人竟也与杭州有着不解之缘。

他就是贺知章，自号“四明狂客”，越州永兴，今杭州市萧山区蜀山街道朝阳人，真真正正的杭州人。

贺知章画像

贺知章在初唐、盛唐文坛、官场活跃长达60年。光看贺知章一系列响当当的江湖名号，说他是大唐文坛领袖也不为过。

他与“张若虚、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通俗一点叫“江南四大才子”。

他又与陈子昂、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司马承祯等初唐、盛唐时期的十位顶级诗人，并称“仙宗十友”，简直是那时期诗人圈的“江南会”。

文采风流之外，贺知章在我心里，更像金庸笔下的老顽童周伯通。

他另外一个称号，便是与李白、汝阳王等大唐最著名的七个酒鬼，并称“酒中八仙”（杜甫造），并被众人奉为“八仙之首”。

在杜甫那首著名的《饮中八仙歌》，开篇便是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诗圣笔下，贺知章喝醉酒后，骑马的姿态就像乘船摇来晃去，醉眼朦胧，眼花缭乱，跌进井里竟浑然不知，还在井里熟睡不醒。

寥寥14字，写尽了贺知章嗜酒、豪放、旷达的性格。

贺知章传世的诗歌不多，《全唐诗》仅收录19首。但就凭《咏柳》《回乡偶书》，他就与诗仙、诗圣齐名，被尊称为诗狂。

可怜乾隆皇帝一生写了4万多首诗，没有一首被记住。

除了诗酒双绝，贺知章在书法上与草圣张旭齐名，只可惜贺知章唯一传世的《孝经》帖不在中国，被日本皇室收藏。

贺知章《孝经》帖

贺知章还是有史可考的，杭州历史，也是浙江省历史上第一位状元，他是唐玄宗李隆基最喜爱的文官，官至大唐文化部、教育部副部长（礼部侍郎）。

与李白相见那年，时任大唐帝国太子授业老师、国家图书馆馆长（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

此时贺知章已经83高龄，而李白41岁，两人近乎是祖孙辈。

叁

贺知章与李白的首次相见，像极了《射雕英雄传》中周伯通与郭靖，毫不拘泥于辈分之别，有没有如周伯通和郭靖义结金兰，就不得而知了。

贺知章以前就读过李白的诗，对这个年轻人极为赞赏。得知李白到了长安，贺知章没有下帖，直接奔赴紫极宫。

大唐文坛领袖贺知章与民间第一自媒体大V李白终于面基了。

见贺老大人亲自登门，李白大感意外。贺知章却没有一点官架子，一见面就亲切攀谈起来。

贺知章向李白要新作的诗看，李白遂将新作《蜀道难》奉上，当老贺一口气读完，惊讶地对李白说：“你就是天上下凡的诗仙呀！（谪仙人）”

唐代孟棨《本事诗》记：“李太白初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赏者数四，号为谪仙。”

两人聊得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不觉已到傍晚。贺知章立即邀请李白去喝酒。李白也不客气，二人到了酒馆立即开怀畅饮，都是好酒之人，自然放的开。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纵论天下，畅谈古今。房间内不时传来两人碰杯和阵阵爽朗的笑声。

这或许是李白到京城后，喝得最痛快的一次酒。

不知不觉到了打烊时间，两人虽意犹未尽，却不得不先结账走人，贺知章一摸怀里，大吃一惊：“坏了，没带钱”。刚好李白身上也没钱，贺知章是国家公务员，当然不能吃霸王餐。

唐代官员还是有操守的，上了品级的官员在腰间都别有一个皇帝御赐的金龟，作为皇家恩宠的象征，很是珍贵。

只见贺知章毫不犹豫的解下金龟交给酒家，抵了酒钱。

看到老贺此举动，李白赶紧劝阻：“使不得，这是皇帝给您的金龟，怎好拿来换酒？”

贺知章仰面大笑：“这算得了什么？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遂罢，拉上李白大步离开酒家。

贺知章金龟换酒

10年后，李白与另两位好友岑夫子、丹丘生登高宴饮，纵情放歌。

写下千古名篇《将进酒》，其中两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或许那时半醉半醒的李白，还在思念当年长安城酒肆中，贺知章金龟换酒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