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安之前，兵马俑于我，不过是混杂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度量衡、焚书坑儒等等关于那个遥远帝国记忆中的一条经线。这些表面分离的事物被一统天下的帝国牵连在一起，兵马俑不过是那个遥远帝国的影子。

然而，当走进博物馆随意地将目光投向俑坑的一瞬间，我被深深震撼了。一列列风尘仆仆地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兵将寂寥地站在俑坑里，他们凝视着前方。当你望向他们时，你会觉得时间将你打回了秦朝。那车喧马嘶、兵戈铿锵，那杀声震天、将令兵和，那战旗猎猎、弩箭啸啸……，一切属于远古的声音都在你的耳边聚响，你与那肃立的战士似乎就有了相通的血脉。那一刻，你能感觉到你离他们是那样的近，与他们是那样的亲！

他们的目光因瞳仁已没有了色彩而显得苍凉平和。你不能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他是为离妻别子而悲哀，还是因被强征入伍而愤怒，或是想奋勇拼杀、换得功名而义无返顾。他们的目光都被千年的时间冲洗得如水般平静。从围栏俯下身，我拼命想用一双后人的眼睛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些什么，然而，他们的目光都只是穿过我的身体，延伸到一个无法捕捉的地方。我的目光跌入他们泥色的眼睛里，激不起一丝波澜！

站在偌大的兵马俑阵旁仔细聆听，那每一个兵俑似乎都是有生命的。他们的胸膛里是怦怦的心跳声，他们的喉舌轻动，讲述着让后人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光辉，他们的步履余音未散，一波波地在俑坑里回响……也许是寂寞得太久了吧？他们都早已习惯了，所以那神情是安详的。那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安详，或喜或怒的表情，只不过是要解说一种感情的表达方式，而与真正的感情无关！他们的心是安详的，是看了太多的王朝更迭、历经千年磨砺后的安详，不能打破！

据说兵马俑本是彩色的，秦人将自己的战衣着染了绚烂的颜色，色差很大。后人凭着俑人身上残存的颜色，用手绘彩图还原了一些将士的战衣。那颜色搭配得异常跌宕，绿、紫、红、蓝，极有生命力。可坑道中站立的俑人，由于当年挖掘技术上的缺失而华彩尽去，一身泥色。不知是习惯了泥色俑人，还是手绘彩俑的图片过于精美清晰而失了历史的厚重感，总之我心里还是觉得，那泥色的俑人才是真正的兵马俑。走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历经了那么频繁的烽烟战火，承受了那么沉重的地下黑暗，在他们身上，又怎能不留下深深的时间烙印呢？

铅华尽去，千年前的将士也该是这个质朴本色的模样吧？也唯有这样的质朴本色，当你站在俑坑边向下望时，你的心才会震颤，而那时请你仔细聆听，历史的河流正从你脚下潺潺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