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公认的第一本研究雪花形状的科学专著,日本人土井利位于1832年出版的《雪华图说》。日本明治维新始于19世纪六十年代,也就是说土井利位写这本书时还处于日本近世的江户时代。那会儿,用日本人自己的话说,他们还没被英美鬼畜的坚船利炮教会“文明开化”,然而这本书却相当“西化”:
土井利位开始研究雪花,是在1813年。当时,他只有15岁,是古河藩主的养子。他当时看到西方学者Martinet对雪花结晶的描述,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于是,就和之后成为其家老的鹰见泉石投入到雪花形状的研究中。
每到冬天,总有两个男人对着天空发呆,盼下雪。当天空中白雪飞舞,慢慢地从细雪变成雪片,庭院中,树木和假山上白茫茫一片。这时,利位就会在屋檐下,拿出荷兰造的显微镜,兴致勃勃地观察其雪花来。他和鹰见泉石用镊子把雪花放到黑漆的盒子里,一边看,一边一丝不苟地描摹雪花。
这一干,就是20年,直到1832年出版《雪华图说》,书中收录了利位亲自绘制的86种雪花图案。又在八年后的1840年,出版了《续雪华图案》,使雪花图形的种类增加到200种。也就是,土井利位为此耗费了27年的时间。
雪花的形状问题,涉及到水分子的结晶结构问题,直到二十世纪才得到理论的系统性阐述。土井利位的研究直到此时才展现出其价值。而在此之前,土井的研究是标准的无用之学。
土井利位因此成为了亚洲第一位近代意义上的博物学家。他的存在证明了,科学对东方人的启发,其实未必一定要随着枪炮一起到来,只要你渴求知识又有钱有闲,完全可能超越时代的束缚。
日本江户时代介绍西洋解剖学的书籍,早在明治维新之前,西洋科学已经以“兰学”的名号在日本传播开来,为日本知识阶层所熟知。
那么问题来了,同时代的中国,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土井利位?面对蒸蒸日上的西洋科学,中国知识分子为何毫无好奇心?
土井属于江户时代的武士阶级,很多人将该阶层类比于中国同时代的士大夫阶层。但与之相比把一辈子耗费在研究一件毫无意义的研究上面,这种事情同时代中国的士大夫是不会做的。当时,中国士大夫们皓首穷经,十年寒窗,为的大多是一朝中榜,即便间或有一些人考场失意,也会寄情于诗歌、戏曲。像土井利未一般将一生的兴趣集中于对未知世界的探索,至少在整个清代,我们几乎找不到类似的案例。
近代中日精英的区别,不仅是文士与武士之分。
如果进行更深层的分析,土井利位之所以能将自己的精力寄托于博物学研究,是因为他是一名“藩主”。日本江户时代的藩政体制与欧洲的封建制度极为相似,各地领主既属于有闲阶层又相对于中央保持着相当的自由度。这导致了一些贵族有可能在这种宽松的环境中培养出相对独立的“自由人格”。而一个有自由人格的人才会对自然保持足够的好奇心。同时代中国的清朝,其实也有着一批不为“稻粱谋”的八旗子弟。不过因为他们身为皇亲国戚,属于被皇权最严密看管的一群。好奇心因为是最接近于野心的心态被早早地阉割掉了,其结果是,八旗子弟们将自己的满腔精力只发泄到了提笼架鸟、扮角儿唱戏上。
提笼架鸟抽鸦片,被精神阉割的有闲阶层的苦闷生活。
如此看来,在当时的中国,保持独立人格、而又有足够闲暇的人似乎只有皇帝一人了。事实上,当时的中国还真有那么一位博物学皇帝,这便是康熙。据记载,康熙在位年间,在来华传教士的帮助下,在深宫中学习几何、做化学实验,甚至还亲自开辟试验田,为稻谷选种,还试图以西洋数学估算黄河单位时间的水流量,以便治水,可以说科学素养甚佳。
康熙的御用天文望远镜,在那个“以夫为刚万夫柔”的时代,他是唯一一个有资格仰望星空的人。
可惜的是,康熙皇帝似乎从没打算将自己的“研究”拿出来与公众分享——事实上,拿出来也没用,以当时中国的社会环境而论,真正有闲心又有胆量研究这些“无用之学”的注定只有皇帝一人。
日本江户时代修建的学习西方科学的“兰学塾”,一个国家有多少活力,取决于它有多少自由的灵魂。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王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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