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谷丰︱加亚巴尔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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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亚巴尔曼的微笑

文 | 詹谷丰

高棉的微笑是人类历史上最恒久的微笑,这样的微笑会让人类的肌肉僵硬麻痹,只有最坚硬的物质才能承托起这种永恒微笑的重量。因此,高棉的微笑雕刻在了与地球同龄的石头上;因此,公元12世纪吴哥王朝的加亚巴尔曼七世就成了这一刻微笑的代表。

在踏上柬埔寨的土地之前,我就知道那是一个苦难而贫穷的国度。我已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这不是一次幸福之旅,微笑之旅,我只是试图穿透一片无边的密林,窥视一个古老王朝的隐秘历史。我的整个青年时代,都是在波尔布特、乔森潘和红色高棉的名词中度过,柬埔寨内忧外患,战争与残杀成了一个国家的代名词,整个国家成了一片血腥之地。

柬埔寨的土地让一个游客感到了久违的宁静,一个古老的国家就像一首写在纸上的诗歌,它瞬间就让人消退了浮躁感和烟火气。在一个全球化扩张到了世界每一个角落的时候,只有柬埔寨的丛林坚守了土地的原色。高棉的微笑,就在这样一个时刻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它让我的中国焦虑猝不及防。

吴哥古城的巴戎庙成为了人类微笑的中心,巴戎庙这座迷宫一般的伟大建筑上的每一块石头,成为了人类微笑的源头。在同加亚巴尔曼国王合影的时候,我自私地以为微笑就此会化身热带的阳光附身于我,我以为幸福就会陪伴我永远。当我静下心穿过这座迷宫之后,才发现加亚巴尔曼国王的影子记录在巴戎庙的每一块石头上,高棉的微笑闪烁在人间所有的阳光中。那是一种普度众生的表情,它不会因为人的地域和国度而赋予丝毫的私心和偏离。

一个旅游者的时间无法数清巴戎庙中的所有佛缘,一个朝圣者的智慧也无法让凡心印上高棉亘古的微笑。巴戎庙从茂密无边的丛林中拔地而起,它面朝东方,太阳升起之后,热带炙热的阳光会一寸一寸地拂过每座佛塔,照耀每个头像,让高棉的微笑温暖每一个人的心房。人们不管置身何地,都将被永恒的微笑亲切注视。

表情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面孔,它是人类无法掩饰的晴雨表,是心灵活动的记录仪。在人类自古至今的所有表情中,微笑是最温暖贴切并且能够到达心灵深处的情感见证。

微笑同时又是一枚情感的硬币,它的另一面刻着难以辨认的徽记。它犹如草叶上的露珠和转瞬即逝的昙花,晶莹和美丽只是他们天然的外表,短暂和易碎却是它们无法篡改的本质。

人类的历史太久远了,以至后人无法寻找到微笑的源头。通过苍老古朴的文字,我一直认为“拈花微笑”这个典故是人类表情的滥觞。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用金色波罗花示众,摩诃迦叶用微笑破解了生命的奥秘。佛陀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在一个教人觉悟超越生死的庄严场合,摩诃迦叶尊者为什么冲破严密的逻辑规范而破颜微笑,在佛陀玄妙深奥的语录背后,我们看到了释迦牟尼佛手中的波罗花。这个让世人理解微笑的惟一道具,破译了人类微笑的所有奥秘,它让我于2011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顿悟了微笑的内涵。当我穿越时光距离,到达《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中的灵山之时,我看到了人类微笑的源头和流向,它用人类心灵的活动和花朵物质的展示直指向觉悟的人心,佛陀天人合一的境界通过微笑这个特殊的意味和意境圆满展示了哲学的真谛。

即使回归世俗,每一个人也都可以读出微笑这个词包含的愉悦、安详、幸福等显在的内容,也可以在经典的蒙娜丽莎的五官中轻易寻找到有力的印证。蒙娜丽莎这个美丽而又神秘的欧洲女人,用一种最天然的表情微笑了几个世纪,在漫长的时光中沉淀了人类代表性的深沉的内心情感。从艺术的意义来说,蒙娜丽莎就是美术的代表,微笑的化身。

宗教的觉悟和艺术的经典与俗世的距离非常遥远,觉悟在普罗大众那里常常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美丽期盼。因此,红尘中的人们只能用幸福这个单一的表述发掘微笑的复杂内涵,在我们的内心,微笑就是幸福的代词。

人生是追求幸福的一个漫长过程,所以音乐人用“幸福不是毛毛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这样饱含哲理的歌词来表达人生的过程。只是,这个过程太遥远漫长,是人类所有的马拉松相加都无法比喻的长征,许多智者,穷尽一生,至死都未能看到幸福的微光,他们用苦行的方式倒在雪山草地上,他们一生的意义,只为迷途的后人在困苦艰难中竖起一块指引的路牌。

对幸福的无限追求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质,科学的聪明才智让人们弃用苦行的跋涉,改用高速的火车、飞机乃至火箭奔向前方,幸福依然隐藏在宇宙深处。人类费尽千辛万苦,只是在恒河的沙子中,淘洗到一些微小的金粒。种瓜得豆,我们收获的渴望打乱了耕耘的节气。

战争是人类痛苦的根源,是一个国家贫困的祸端。即使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内部的争斗,也会以无数的生命为代价,战争在人类心灵上的无情创伤是无法用时光来抚平的。波尔布特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在我印象中的最后一次出场,是在柬埔寨丛林深处一个简单的火葬仪式上。那个时候,红色高棉发动的那场漫长而又惨烈的革命已经划上了句号。暴君的遗体架在柴火堆上,他终生执着的战争和革命理论在最原始的烈焰里涅槃。由于共同的政治信仰,中国人对波尔布特的死情感复杂。

进入金边的时候,我无法接受这个城市是一个国家首都的认同。导游告诉我,波尔布特执政期间,将大量的金边市民强行迁往农村,拒绝者甚至稍有延迟者在暴政中遭流血枪杀,致使大量房屋空置,万户萧疏,城市死寂。统治者的血腥无法维护它的执政,首都失守之后,波尔布特退入丛林,继续坚持理想,却最终在漫长的时光中耗尽生命。

由于行程匆忙,我无法去金边市内的纪念馆里目睹柬埔寨这个国家曾经的惨痛历史,无法触摸高棉人战争的伤疤。但我相信,人类战争的一切形式都无法脱离死亡的残酷本质。置于人类漫长的文明史中观照,战争的价值判断并不由强势的当权者定论,政治、利益、权欲的恶魔操纵着杀戮,正义与非正义,侵略与守卫,有时只是战争狂热者的一种逻辑修辞,人民的鲜血,染红了他们胸前的勋章。勋章,往往是屠夫的罪证。

当我这样想象的时候,就在通往塔普伦寺的路边上看到了一群席地而坐的柬埔寨人,他们是一群快乐的演奏者,活泼而又轻盈的器乐声早已在我到达他们身边时作了预告。音乐有几分熟悉,静下心来,听出了中国的声音,原来是中国人熟悉的《涛声依旧》。中国的流行音乐在异国的土地上嫁接了高棉的口音和方言,让我们听出了异样的欢快和轻松。

优美的旋律迷惑了一个外国游客的警惕,当我发现这群演奏者席地而坐,旁边摆放着一只假肢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战争,想起高棉民族那场绵延了我整个青年时代的漫长战争。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路边那块醒目的木牌。木牌上“地雷受害者”几个汉字子弹一般击中了我,我突然听见了一声巨响,仿佛自己踩中了敌人的地雷。

这是一群不再年轻的柬埔寨汉子,他们只是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中。他们手里的乐器带着鲜明的高棉特点,让我叫不出名字,他们坐在路旁,与我们所走的狭窄小路无争,他们的眼神低垂而沉静,绝无招揽乞求,只有当我们在他们面前投放不同币种的小额钞票时,他们才会抬起头,用微笑和颔首表示感谢。

地雷受害者,是这一群高棉汉子共同的身份。他们身旁的假肢,是战争残酷和人生不幸的一张证明。我的中国口音在遥远的高棉水土不服,我无法同他们交流,这样也好,不会触动他们对不幸的痛苦回忆。不幸也好,痛苦也罢,都是我作为一个外国人对这群肢残汉子的内心揣测,然而,我无法从他们的脸色神情中读到想象的证明。演奏者黧黑瘦削的脸上,始终浮现出微笑的真诚。他们的表情同巴戎庙石头上加亚巴尔曼的高棉微笑如出一辙。这些地雷受害者,都是见证过鲜血和死亡的战士,他们残缺的躯体能够留下来,是一种幸运。所以他们的微笑能够持久,发自内心。

在塔普伦寺的道路尽头,我看到了一个正在作画的年青人。比起刚刚见到的那批地雷受害者,他明显年轻了许多。让我震惊的是,年青人没有双腿,石壁和地毡,是他身体的全部支撑。看见我的惊奇和诧异,年青人打开了一幅水彩。画面上的主人公,正是他自己。画上的场景,是这个年青人悲惨命运的一场描述。他神情平静,用微笑指引我们。战争时期,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少年,那天,他牵了自家的牛去放牧,不幸踩中了地雷。他倒下去的时候,看见了深邃的蓝天和飘动的白云,他不知道战争,不知道死亡离他这么近。这是我无法想像的一种苦难,这种苦难的本质比我先前见到的地雷受害者们的痛苦更深沉,更悲惨。我以为能够从年青人的眼神和脸色中看到地狱的煎熬和失望,但是没有。当我与他告别时,却看到了他白色的牙齿展露在平和、安详的微笑中。那是千年前的加亚巴尔曼微笑的复制啊!

我虽然只是在电影《地雷战》中见过地雷,但我却知道地雷作为凶手的杀人本质,塔普伦寺古树下那个用水彩描绘人生的青年,他少年的双腿,就是在地雷的轰响中轻盈地飞向空中的,它让一个人终生铭刻了飞翔的记忆,他永远无法站立在大地上。地雷的冷酷,地雷的残忍,地雷的六亲不认,给一个古老的国家带来了深刻的肉体创伤和精神摧残。从1945年开始的抗法战争,到后来连年的内战,地雷都是战争的主角和柬埔寨的梦魇。地球上埋设的1亿枚地雷,其中就有1000万枚播种在柬埔寨18.1万平方公里的马蹄形国土上。这1000万枚罪恶的地雷,不知需要多少个假肢来与之匹配;不知有多少青春的生命,从此不能在自己熟悉的大地上奔跑!这片灾难深重的土地让人步步惊心。人类历史上没有一场战争如此长久和不分胜负。

地雷是战争种下的种子,它适合贫瘠的土地生长,我面前的这群肢残汉子被命运指定为战争的收获者,战争的果实让他们的美梦破碎,不管他们是波尔布特的战士还是韩桑林的同伙,他们都是不幸的人。尤其是那个放牛的少年,他是一个与战争毫无关联的无辜者,却被上帝永远遗忘在十字架上。

加亚巴尔曼七世在雄伟壮观的巴戎庙的石头上微笑了千年,在阳光雨露下,他将自己的表情化成了高棉的一粒种子,种植在柬埔寨的土地上,最终变成花朵盛开在柬埔寨人沧桑的脸上。

现在流行的说法认为丛林深处的吴哥遗址是由17世纪的法国探险家发现的,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高棉人一直知道它的存在,并且视其为信仰的神圣殿堂。在柬埔寨热带密林中,高棉的微笑从来没有熄灭过。

从吴哥窟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累了,我放弃了攀登巴肯山观看日落的机缘,随便找了一个水果摊休息。

水果摊的摊主是个青年女子,她的微笑让我第一眼就想起了高棉,想起了巴戎庙那个守护了柬埔寨千年的加亚巴尔曼七世。

语言堵塞在柬埔寨丛林中的小路上,无法通行,女摊主便始终用微笑同我们交流,她很麻利地斫开了坚硬的椰子,一股清澈甘甜滋润了几个异国游客焦渴的口唇,高棉的味道像微笑一样漫过我们的心田。

就凭着一个廉价的椰子,我们在小摊的木凳上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不断有人过来购买饮料和香烟,摊主忙碌着,她总是不忘向坐在一旁聊天的我们展示微笑,她没有因我们久久地占用她有限的几个座位而厌烦和不满,她的牙齿白净无瑕,露齿一笑,仿佛宽容了我们的麻烦和打扰。卖椰子的柬埔寨女人年轻,却并不美丽,但是她的微笑让我感到温暖和亲切。她的表情是高棉的微笑开出的玫瑰。

柬埔寨的丛林辽阔得让人叹为观止。500平方公里的吴哥遗址深深地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中。即使这样,历史也无法逃避时光的侵蚀和战火的破坏。我在吴哥窟入口的门墙上,看到了导游指点的疮痍,那是红色高棉用枪炮留给历史的痕迹。历史是无法修补的,那些相同材料的构件,清晰地显示出历史和时光的巨大差异,以及战争与和平的强烈反差。

巴戎庙是500平方公里吴哥古城的中心,丛林虽然辽阔幽深,但人间的一切,都在加亚巴尔曼七世的注视下。那一张庄严的脸,展示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笑容,使它成为了一个国家的标志。在一个中国人的眼睛里,加亚巴尔曼七世只是一个古老的吴哥王朝的国王。高棉的历史离我远隔千山万水,苍茫得无法眺望。政治、政党、派别、阶级、阶级斗争,都与二十一世纪的游客无关,我只关注一个人由内心情感展示出来的真诚表情——微笑。即使是一个对立集团的统治者,只要有加亚巴尔曼七世这一抹微笑,人类就甘愿俯首为他的臣民。所以,在漫长的战争过后,在战火的余烬中,一个民族曾经离散的人心又聚集在吴哥周围,加亚巴尔曼国王,让他的人民找到了信仰的皈依。

高棉的微笑和阳光一样无处不在。在我们走过的每一处丛林,都会碰到友好热情的柬埔寨儿童。这些孩子见惯了陌生人,他们藏起了自己的语言,用羞涩的笑容同我们交谈。我们用很少的柬埔寨瑞尔,换来了许多陌生的水果。无论何时何地,孩子的眼神总是清澈透明,那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从此就和吴哥一起留在了我心中。

高棉的微笑也是人类普世的微笑,它的表情穿越千山万水到达过中国,在一个叫陈发枝的男人心上停留。

这个男人1964年毕业于华南工学院。建筑专业出身的他当然了解吴哥古建筑的精妙与神奇,他的人生就有到柬埔寨朝圣高棉的微笑的计划。可是,就在陈发枝眺望到一片如霞灿烂的前景时,一场车祸残酷地终结了他的美梦。

陈发枝的瘫痪开始于他人生的花季,那年他31岁。那个时候他的爱情刚刚开始,又由于他的肢残而迅速萎缩了,爱情从生到死的速度等于一朵昙花灿烂的花期。如今,陈发枝已在病床上度过了漫长的43个年头。我每次见陈发枝,第一眼就会看到他安详的微笑。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表情,是一种没有伪装的自然流露。

为了度过漫长的时光,为了生命的意义,陈发枝开始了艰难的文字跋涉。五年时间,他编出了一本《笔顺词典》,之后,又用七年时间,创作出80万字的长篇小说《旱龙乡》,由花城出版社出版。

陈发枝是一个让我内心安详的微笑者,他有一张与高棉的微笑结缘的脸。脸和表情有着相互依存的关系,无论什么肤色什么性别的脸,都是人类表情的唯一承托和依赖。从某种意义来说,脸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标志,就像加亚巴尔曼的脸,代表着千年高棉的表情。

从柬埔寨回来,我做了一个梦,看见了川剧变脸这个中国绝活。梦中的脸陌生又熟悉,醒来后恍然大悟,原来是广东佛山小悦悦事件中十八个路人麻木冷漠的五官和拾荒阿姨陈贤妹迷惘的表情。但愿小悦悦的悲剧只在梦中,永远与中国的现实无关。

由于文字的机缘,我同陈发枝有过多次交往。无论是生活中的陈发枝还是照片上的镜头,我看不出不幸命运在一个老人脸上留下的任何痕迹,倒是安详的微笑,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的心灵。这种笑容,和吴哥巴戎庙中的高棉的微笑具有相同的本质,它们的美发源于内心。陈发枝的肉体同吴哥有了无法逾越的漫长距离,加亚巴尔曼成了他来世的期盼,但是,陈发枝用他的安详,用他内心的微笑到达了柬埔寨,他完成了青年时代大学课堂上那个建筑美学的梦想。

从柬埔寨回来,微笑就消失了。生存环境已经让我们丧失了微笑这项人类天然的功能。面对久违了的微笑,我们已经成了温水中的青蛙。

回家翻看照片,看到了我作为一个异国旅游者和加亚巴尔曼国王最近距离的合影,我的僵硬同高棉的微笑没有距离地亲密接触,我以接吻的形式感受到高棉微笑深沉的内涵和普世关怀,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心灵接引。导游给了我一个最有价值的提示,他让我站在巴戎庙那个离加亚巴尔曼国王最近,离高棉的微笑鼻息相闻的地方,那是一个最准确最完美的角度,他让一个游客的脸部肌肉以一种最自然、纯真的状态展示。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拘谨的人。微笑总是离我很远,长期远离微笑的肌肉在世俗的沉重中逐渐僵硬。加亚巴尔曼的微笑,复活了我婴儿时期的容貌,激活了我内心的自然。这是一种人类的心心相印,是一种悠远时光的天然叠加。我想爱笑的柬埔寨人不会指责我亵渎神圣。

本文来自在场杂志微信公众号

詹谷丰,中国作协会员,文学创作一级。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广东省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出版文学著作《苍山无尽》《1823,道光年间的东莞》《天堂的入口》《再造七级浮屠》《莞草,隐者的地图》《喋血淞沪》《书生的骨头》《曲水流觞》等八部。获过《作品》短篇小说奖、孙犁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年度最佳散文奖、在场主义散文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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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 制:王雁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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