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很抱歉的太宰治,写到鲁迅竟然会脸红

1948 年 6 月 13 日,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太宰治与情人山崎富荣投玉川上水自杀。

太宰治与情人山崎富荣

6 天后,人们在桥下发现了两人的遗体。仿佛命运安排般,那天恰巧是他的生日。

——在日本生死如果在同一天,则称之为“樱桃忌”。作为太宰治的读者,你洗好樱桃了吗?“樱桃忌”正出自太宰治晚年作品《樱桃》。

太宰治之墓

cr :Tomokazu Higashita

相比《斜阳》《樱桃》,《人间失格》统治了大部分读者对太宰治及其作品的印象。

特别是在太宰治被符号化为“丧系代言人”,《人间失格》被烹制为失败者鸡汤的今天,“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仿佛咒语,一旦出口,便能与太宰治共享同一条忧愁的神经。

原句出自于寺内寿太郎

因用于太宰治《二十世纪旗手》副标题、电影《被嫌弃的松子》为人熟知

IP 和偶像当道的大时代,太宰治同样炙手可热。

在以历史上文豪为原型的漫画《文豪野犬》中,太宰治作为主要人物,使用异能力“人间失格”向中原中也、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一众大作家开战。

《文豪野犬》为朝雾卡夫卡原作、春河 35 作画的漫画作品

与太宰治境况相仿,被国民 pick 再出道的作家里,鲁迅以“名言和表情包热度”当之无愧获得 C 位。

甚至有网友组织了“首届非正式鲁迅杯名言创作大赛”,粉丝热情不输今日“陶渊明”,他们的口号是——“每天都要学习一点励志名人名言,至于真假谁关心呢,是不是。”

但太宰治与鲁迅的交集却是真的。

1945 年,太宰治发表小说《惜别》,以鲁迅在仙台医专的同窗为叙述视角,对鲁迅留学日本期间的生活和思想进行了较为细致的描述。是极难得的大作家描写大作家的著作,也是世界文学中唯一以鲁迅为主人公的长篇小说。

“那就太好啦。”记者黑黝黝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这么说来,你一定认识这个人。”他语调里透出的那种强硬的判断口吻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他打开记事本,伸到我的鼻子前面。打开的那一页上,用铅笔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周树人。

“我认识他。”

“对吧。”记者一脸得意。“他与你是同级生嘛,后来成了中国的大文豪,以鲁迅的笔名示人。”他的语气里有些许兴奋,脸也略微红了起来。

——节选自太宰治《惜别》开篇

太宰治《惜别》。cr :《鲁迅研究月刊》 2004 年 12 月号

太宰治在后记中坦言:“这篇《惜别》,确实是为响应内阁情报局和文学报国会的嘱托而动笔写成的。然而,即便没有来自这两方的请求,我也依然会在某一天试着去将这部小说写出来。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搜集搜集小说的材料,考量小说的架构。”

众所周知,日本学界一直对鲁迅怀有浓厚兴趣。鲁迅去世后第二年( 1937 ),日本改造社便出版了七卷本的《大鲁迅全集》,这比中国第一部《鲁迅全集》的出版早了近一年。

仙台鲁迅雕塑

在抗日战争正在进行的上世纪 40 年代前期,尽管审核严苛,日本依然出版了 3 部鲁迅传记。分别是被太宰治评述为“像春花一样甘美”的《鲁迅传》( 1941 ),“像秋霜一样冷峻”的《鲁迅》( 1944 ),以及太宰本人的《惜别》( 1945 )。其中,最受争议的当属后者。

东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董炳月认为,这不仅是因为《惜别》采用了传记小说的形式,更主要的是它与战时日本的国家意识形态以及前两本鲁迅传保持着复杂的联系。

《惜别》中,太宰借鲁迅之口,某种程度的批判了军国主义思想、清政府的封建。

“不论多伟大的思想,如果沦为高谈阔论的装饰,那便丧失了生命力。已经不是所谓思想了,而是文字游戏。”

“所谓文明,不是生活方式多么时髦,能做出清楚的判断,才是文明的本质。要能凭本能看穿伪善。而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就是我们所谓有教养的人。”

鲁迅

此外,太宰治也借由鲁迅的文学观,武装了自己的观点:

“文学就是一个国家的镜子,所以如果一个国家认真努力的时候,就会有好的文学。表面看来,文学知识那些柔弱文人们游戏额工具,无关国家兴亡,但它又确实反映了国家的实力。可以说是无用之用,决不能轻视。”

“有人说,事实比小说离奇。可这个世界上,却存在着无人知晓的事实。而且,在这些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人生角落之中,却存在着珠玉一般闪闪发光的事实。用天赋的触角把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挖掘出来的,就是文艺。因此,文艺的创造比世人所称颂的事实更接近真实。若是没有文艺,这个世界就会遍布空洞。文艺会自然而然地填补这些不公平的空洞,就好像水会自然而然地往低处流。”

太宰治

值得一提的是,《惜别》中的鲁迅一改“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中年严肃大叔形象,抛开“伟大的、斗士、先驱、导师”等修饰词,被塑造出病弱与无力的一面。

这是因为《惜别》着眼于鲁迅为“周树人”的时期,取材于“周先生”仙台留学生活的缘故,太宰治甚至写道:“周先生一换上旅馆的棉和服,简直就像商家的少爷一样俊雅。”

其实,鲁迅在东京时也曾自己设计过服装。他的挚友许寿裳在《亡友鲁迅印象记》中回忆道:

“形式很像现今的中山装,这是他个人独出心裁,叫西服裁缝做成的,全集第八册插图,便是这服装的照片。”

左为鲁迅仙台同学照片,右为鲁迅所设计服装

除了嘲弄、戏谑的“无赖派风格”,太宰治在《惜别》中显示出不俗的阅读量与叙事能力,他对中日两种文明的宽容和思辨,更借文中的主人公与解剖学教师藤野先生之口显露无疑。

当主人公与“是否与中国留学生周树人来往”观点向藤野先生对峙,藤野先生沉吟:

“有人认为,中国革命会破坏了中国的传统,因此不应该进行革命。可是,我的观点却不一样。我认为这种革命气概,正是诞生于中国承继下来的那股优良传统之中的……所谓的东洋本道,其潜流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源源不断的。而在这条本道之上,我们所有的东洋人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可以说,我们正肩负着相同的命运……就怀着这样的信念,同周君好好交个朋友吧。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先生一边笑,一边站了起来,“一句话,不要把中国人当傻瓜,就这么简单。”

当得知周树人被日本学生质疑成绩,在课堂上经历日俄战争的“幻灯片事件”,藤野先生忧虑道:

在历史上,日本也曾向唐宋派遣过留学生,也曾受到对方不少关心和照顾。这次轮到日本来报答当年的恩情了,必须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尽数传授给他们。

藤野先生送给鲁迅的照片

展卷《惜别》,太宰治撰写他传的用心可以窥见。这些段落,若与鲁迅所著作品对照阅读,便可看出太宰治熟读《百草园与三味书屋》《藤野先生》等著作的痕迹。

但《惜别》中的周树人仍不免受到“太宰式鲁迅”的质疑,例如大量穿插其间的原创情节、与史实出入的常识、用日语表达中文口语的阻隔感……

不过鲁迅赴日( 1902 )至“幻灯片事件”发生时,太宰治尚未出生,这样的偏颇也可以谅解。而观察不同时代、不同文化相碰撞出火花的意趣正在于此。

重要的是,太宰治在《惜别》中既不轻蔑、也不吹捧任何一国文化,他以一种洁净、独立、友善的态度,试图唤醒亚洲人应团结一体的意识。他用自己的笔,让这样的理想凌驾于文化隔阂之上。

正如太宰治在《惜别》文后附上的阐述:

我的意图,只是现代中国的年轻知识分子们,在读过这篇小说之后,能够心生感慨:原来在日本亦有理解他们的人。我只是希望,能在炮火的轰鸣之中,为日中的全面和平贡献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青年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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